天气一天比一天冷,大雪落满森林,群山像是撒满糖霜的裸蛋糕,一丝底色都看不出。 修泽尔在这个季节来到了这片新兴的领地,重挽马在雪地留下一长串蹄印。作为为魔药研究大师,他到哪里都带着自己的研究道具,这些东西加起来能装满一节车厢。 他掀开兜帽,呼吸凛冽而新鲜的空气,像是薄荷水涌入肺腑。 “真冷啊。” 即使在用炼金装置过滤瘴气、还蒙着一层元素气泡的帝都,也没有这样的空气。 这是一片完全隔绝了瘴气的土地,只凭借领地边缘的发光蕨类植物,它们最高的有上百米,距离紧凑,遮天蔽日。 “马上就要到驿站了,请再忍耐一会儿。”柯吉把装着羊奶酒的扁罐递给老师。 修泽尔摘掉黑色的鹰羽手套,接过还温热的酒壶,“我没那么缺乏耐心,也没到需要学生搀扶走路的年纪,你完全可以回家和母亲过节,没必要和我跑到这么远的魔巢。” 他才三十岁出头的年纪,以目前的身份来看年轻得可怕。 “珀拉底不是什么魔巢,这里比任何地方都要平静,”他的学生并不赞同他的观点,“我跟随您也是为了早点完成研究,我妈妈会赞同的。” 修泽尔对她的判断嗤之以鼻,“在我不注意的地方,你已经彻底被收买了么,恶魔的魅力真是不可小觑。” “老师!” “嘘,小声点,我不想因为雪崩死在这,”修泽尔制止她,“而且我根本不在乎传言是不是真的,除了净化之种,我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这片领地的统治者让他无法理解,甚至想撬开对方的脑子看看里面装着什么。明明拥有净化之种这样伟大的东西,可以以把它死死藏匿,此要挟整片大陆,却像对待野草一样把它随意抛洒,随便什么猫猫狗狗都能从路边抓下一把根茎带走。 就像他的学生所做的。 柯吉已经带过许多植物样本和珀拉底出产的净化药剂给他。他试着在花盆里种下植物,但是生长速度相当缓慢,几个月过去,花盆里只发出一点小小的芽,用来制作药剂也收效甚微。 而柯吉告诉他,珀拉底原产地的净化之种能在几个月内长成参天大树。因此,他决定抛下帝都学院的一切研究和行政事务,亲自来到这里。 驿站坐落在蕨树林中,是一座大帐外形的两层建筑,四周用木栏杆围绕,栏杆附近散落着木柴和箱子,还停着几辆拉货的木板车。 修泽尔掀开门上的布帘走进去,柯吉则牵着两匹马随马倌走到马厩,又嘱咐他拿两只苹果喂给马。 一路山道都颇为冷清,驿站里的人却不少。一楼进去像个小酒馆,身材健硕的女招待端着盘子穿行,空气里有着浓厚的炖肉香气。 修泽尔走到吧台,看到菜谱上除了各类酒品,还有当日餐品,葡萄酒炖牛肉配蜂蜜面包。 他指着菜单询问:“还有其他菜吗,我在外面的货车上看到了冰冻的鳟鱼。” 吧台后的大胡子回答:“菜单是每天固定供应的,另外点菜要翻倍收。” “可以,两份鳟鱼排和白面包,送到房间里。房间也要两间,离得近一些。”修泽尔把金币递过去,“接下来几天的费用都用这个。” 大胡子收过来,把玩一下成色,笑容相当真心实意:“马上给您安排。顺着山道上的木牌,走几百米就有雪山温泉,您和同伴可以趁着天色还早去体验一下,那里被我们打理过,不需要担心有野兽造访。” 修泽尔脸色微微松动,“好的。” 即使是他,几天在雪地赶路,身体精神也有些吃不消,牵着缰绳的手指冻得施展不开,更何况他的废物学生呢。 柯吉对老师的评价毫无所知,从帘子外钻进来,抖落身上的薄雪,精准地从人群中找到吧台前的修泽尔,“老师!” 她跑过来,展示手里一团毛绒绒的雪白东西,“看我买了什么!猎人用陷阱抓到的兔子,可以用来当实验品。” 修泽尔面无表情,“我觉得用来当储备粮比较合理。” “欸欸欸,这可是花了大价钱买的!” “如果遇上雪灾,比起人肉,我更愿意吃兔子。” 他们顺着昏暗的楼梯来到二楼,修泽尔把一把钥匙丢给柯吉,“去休息吧,晚上可以去温泉看看。采买物资的事不用那么召集,我们后天再出发。” 柯吉接过钥匙,眼睛一亮,“温泉!” 无良导师居然有良心大发的时候,她简直感动地热泪盈眶,刚想要说什么,修泽尔的身影已经闪进房间,门板拍进门框,砰一声,只给她留下一鼻子灰。 柯吉:“......” 算了,不跟这种更年期的男人计较。 这次回珀拉底,一定要和那里的朋友好好吐槽他。 在雪天挣扎的人不只他们。 “老师,我们要到红沙海了吗?”瘦弱的女孩问提比略。 他们身处一处飘雪的沼泽,雪花落在沼泽之上,转瞬消逝,什么都没留下来,饥饿的乌鸦站在黑色树杈上,发出难闻的粗哑叫声。 提比略的声音比乌鸦有过之而无不及,“很快了,孩子,穿过这片沼泽,就是戈壁,那艘希望之船就在里面。” 尤嘉透过水晶球端详他的眼睛。 没有什么希望之船,那只是她一时兴起捏造出来逗弄他的,尽头只有无尽的绝望。 “如果你被骗了怎么办,如果没有船呢?” “神不会欺骗我,我也相信我是被选中的人。” 尤嘉沉默不语。 几天之后,他们穿过了沼泽。 那艘传说中的船就停驻在沙海中,庞大而静默,像是等待了千百年。 所有人欢呼起来,“是船!我们能去往新家了!” 漫长的旅途让这支队伍折损大半,剩下的人抱头痛哭。 尤嘉站在原地,和幽灵船甲板上静默无声的亡灵群对视。 它们温顺地避开了她的眼神,展现出臣服的姿态。如果人类走上这艘船,面对的只有绝境。 提比略从背后推了推她,“上船吧。” 尤嘉奇异地看着他,“你不先上去吗?” 她曾经命令摩拉在梦里告诉他,孤身登船的那个人可以得到天使的垂爱,前往应许之地,遍地都是服从他的臣民,此刻追随他的人根本不值一提。 提比略了然地看着她,“你害怕吗,牵着我的手吧。” 水晶球外,尤嘉茫然不解,“难道他真是个英雄?可是他要抢走我家的时候可不是这个嘴脸啊!” 摩拉幽幽地说:“他只是坚定站在人类的立场上,认为珀拉底是属于人类的领地,而魔物通过卑鄙的手段窃取了这里。他和他的追随者绝不认为自己是忘恩负义的小人……就像他此刻绝不会抛弃追随者,在他的立场上,他确实是一位英雄。你们立场不同,永远不会相互理解的。” 尤嘉趴在桌子上,“他们吃过的救济粮都是魔物种的。” “总不能让他们吐出来。” 尤嘉若有所思,“怎么不能呢。” 深夜,幽灵船平稳地行驶在沙海之上。 提比略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梦,毕竟人间没有这样的景象。翻腾的云海之上,数之不尽的天使并列,每一张脸都沉静无言、模糊不清。 神的面容不可直视。 即使不是第一次看到这景象,他依然感到震撼。 为首的天使走出来,有着少女模样的轮廓,黑色的长卷发垂至脚踝,漂浮在半空中,手捧圣杯,杯中红色的液体微微波荡。 祂把圣杯交至他手中,一语不发。 提比略问:“这代表我通过考验了吗?” 祂没有回答他,云海开始坍塌,他自云端坠落,看见天使无情的睥睨。 提比略惊醒,从床上坐起。 他几乎要以为这个梦是他的臆想,直到摸索着打开床头灯,在柜子上看到了那只熟悉的黄金杯,有着精妙的纹路,只是没有红色的酒液在其中。 “所以,你给他个杯子干嘛?”摩拉问。 她们还在魔王城的密室之中,身后是密密麻麻的沙船亡灵,板着一张张阴森的脸,这就是提比略梦中所见的“天使”们。 “这杯子外形和传说里能够涌出永生之酒的圣杯一模一样,他会知道他的用途的。当然,教廷的圣物我拿不到手,这只是我用魔力造出来的仿品,永生之酒没有,但是葡萄酒、面包、药剂、布料……这些开荒用的物资,只要他们许愿,应有尽有。” 摩拉不可置信,“你会这么好心,人家抽了你左脸,你把右脸也递上去?” “……谁会这么下贱啊!” 尤嘉恼羞成怒,“天上不会掉免费的午餐,每一次许愿的信仰都会顺着圣杯成为我的力量,他每许一次愿,母巢里就会多产出一只魔物。以后在遥远的沙海对面,多了一群勤勤恳恳开荒建家,给我提供信仰的部落,多好的事啊。” 摩拉转头看了一眼水晶球,提比略正带着追随者们绕着圣杯围成一圈,讲述梦中“天使”降临赐下圣杯的故事,动了动嘴唇,说不出话。 “你真是……” “嗯?” “真是英明神武啊。” 一开始,提比略只把圣杯当作一种证明,他没有抛弃任何一个追随者,天使认可他通过了考验。 他并没有私藏圣杯,而是将它摆在船舱餐厅的长桌中央,允许每个人朝拜它。 它的不凡之处,在几天之后才显现出来。 离开珀拉底的时候,他们两手空空,行囊干粮少得可怜,一路走到沙海更是几乎消耗殆尽。 在船上度过一段时间后,他们的物资见底了。盛装粮食的米袋露出姜黄的底色,倒出来只能装半只碗。 提比略用最后这碗粮食煮了一锅稀薄如水的麦粥,和追随者们分享了它,准备迎接接下来长时间的饥饿和动乱。 在忍饥挨饿几天后,某天,他们聚集在餐桌边,一位同伴虚弱地开玩笑,“我已经接受命运,如果能死前再尝上一口蜂蜜的滋味就好了。” 提比略悲伤地握住他的手。然而其他人发现了什么,大声道:“看,哪里!” “有什么东西冒出来了!” “是琥珀色……好香。我不是在做梦吧。” 有人眼疾手快,已经伸出手沾了一点杯沿溢出的晶莹液体,放进嘴里。 “是蜂蜜的味道!” “让我也尝尝。” “它还在往外流,快用碗接住,别浪费了。” 提比略站起来,俯视源源不断冒出蜂蜜的圣杯。这杯子本身只有成年男人两只手掌合并的大小,现在流出的蜂蜜以及能装满几十只碗。 坐在他身边的女孩把一碗蜂蜜递给他,黑眼睛深而沉静,“老师,这一定是天使的赐福,让我们一起向她祈祷吧。” 提比略点头,摇了摇桌上的铃铛,对桌边追随者说:“请安静下来,拉起身边人的手,让我们感谢祂赐用的食物。” 女孩把一只手递给他,另一只手交给另一侧的人,所有人闭上眼睛念诵餐前祈祷,她悄悄睁开眼睛,百无聊赖地看着船舱顶部摇摆的吊灯。 纯净的信仰之力如同细密的金丝,顺着每个人的身体流向圣杯。 远在万里之外的魔王本人吸收这力量,眼底微微泛上熔金般的色泽。 她微笑起来,“谢谢款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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