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银矿穹顶的星辉映照在潭水上,水纹一圈一圈扩散,星河波颤。湖心正中,黑发青年枕在女孩膝上,双眼紧闭,衣袖垂进水中,鱼尾般浮动。 潭水无边无际、深不可测,他们却身处水面之上,如飘云端。 青年低低道:“他逃走了吗?” 女孩用纤细的五指梳理他的长发,“我大意了,教廷的天使把他带走了。” “没关系,一个小角色而已,”他握住她的手,眼睫轻颤,“只是以后大概要和教廷正面为敌,如果教廷发布宣战书,揭露我们的身份,安抚领地里的人类会比较麻烦。” “我明白,”女孩说完,又嘲笑他,“一个小角色,让你把躯壳都弄坏了。” 水面上的萤火虫被死气吸引,凑近过来,照亮他英挺阴郁的侧脸,颜色青白,眼睛口鼻里流出黑色粘稠的血,胸腔震颤,俨然有气出没气进的境地。 阿尔弗烈德叹了一口气,“我也不知道人类的躯壳会这么脆弱......只是召唤了一点深渊造物,居然把内脏骨肉搅得七零八落,救都救不回来。这具身体我用着还挺喜欢的,再找到满意的不知道要多长时间了。” 尤嘉安抚地摸了摸他的额头,触手温凉,像是一尊大理石像,“别担心,我会给你找一具更好的。” 阿尔弗烈德欲言又止,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秒,心下惆怅。 就因为是她,才更担心新的身体是什么鬼样子啊! 最后一缕呼吸消散之后,有无形的的气息从男人的身躯中抽离,在半空中汇聚,化作一枚幽绿的猫眼石,落在尤嘉掌心,被她紧紧握住,纹路深邃精妙,一如他的瞳孔。 “该怎么找个材质好点的身体呢?”她茫然地看向穹顶,声音回荡出好远。 几天后,教廷的宣战书以电报、广播、飞艇、魔导传输的方式传递给整座大陆。 魔王复苏的消息倒无人知晓,他们声称珀拉底领地被一支庞大的魔物群体窃取,伪装成人类蒙蔽教廷、窃取权位、穷凶极恶地压迫人类,把那里变成一座人间地狱,珀拉底的沼泽树枝上都挂满人皮和骸骨,魔物首领用白皙少年的皮肤做鼓,金发镶嵌在鼓上作为流苏...... 魔王陛下出离地愤怒了,“后面这段谁编的,怎么有鼻子有眼的!” 她膝上坐着一只绿眼睛的黑猫,左耳挂着一枚金环,皮毛丰润光亮,姿态悠然地舔舔爪子。 没用的下属们默契地低头,回避她的眼神。 她怒上心头,“既然都这么编排我了,那我什么都没干也太亏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这就给我抓八十个......呜呜呜呜!” 摩拉捂住她的嘴,“这个真使不得,给你找八十个金发雪肤美少年放在卧室里玩玩行,扒皮绝对没商量。” 黑猫冲她呲牙哈了几声,看着脸蛋圆润甜美,嘶吼声却低沉沙哑,一双眼睛也幽森森的,让人想起阴冷窥视的爬行动物。 尤嘉扒下她的手,又安抚地揉了揉猫脑壳,“算了,城里的人怎么说?” 摩拉犹豫了一下,“你要亲自去看看吗。” 瞭望塔狭小幽静,风从窗口吹进,掀起白色的斗篷。尤嘉站在窗前,垂眼俯视熙攘的人群。 有人举着血衣在治安处前大喊,一呼百应,沸反盈天,一场暴动正在发生,街头巷尾挤满了人,空气里烟火弥漫。 演讲者不愧是推举出来的暴动首领,有一把好嗓子,宣讲声隐隐冲破人群,传进瞭望塔。 “守护我们的家园......决不能允许......先代的仇恨......” 尤嘉懒洋洋地问,“他说什么,口音真重,我听不懂。” 摩拉尽量绷住表情,“他在朗读教廷的宣战书,向民众宣扬魔物的阴谋,呼吁所有人奋起反抗。教廷褫夺了您的贤者封号,他自称真正的贤者,在梦中受到真主的感召,要和深渊势力作战到底。” “他要怎么和我作战,他的军队呢?” “他声称要绝食静坐以示决心,直到深渊势力从这片领土消失。” 尤嘉沉默了一会儿,“这两天遇到的精神病真多啊……不能接受魔物统治的话离开就好,我又不会生气,也不会挽留他们。” 人间界和深渊之间确实存在不可弥合的裂缝,教廷虽然横征暴敛搞得民不聊生又迷恋小男孩的屁股,但确实代代统治人间界,平时撒撒圣水治治病洗洗脑,威望还是有一点的。不像深渊只能代表反派阵营,她很理解他们恐惧深渊的心情。 唉,深渊魔王尊位代代相传,到她这一辈居然是这样的仁慈之君...... 摩拉说:“他说这里是人类的家园,该滚出去的是深渊魔物。” “撕碎他,就现在。 摩拉:“......” 治安处的大门打开,缪拉走出来,试图和领头人交涉,却引发冲突,险些受到攻击。 好在她毕竟不是普通人类,险险躲过试图向她喷洒王水的小刺客,一个不到十岁的小男孩,紧握拳头向缪拉挥舞,大喊:“滚出去!你这肮脏的魔女!” 王水落在石砖地面上,滋滋作响,腐蚀出一层斑驳的浅坑。 人群中又是一片哗然。 尤嘉百思不得其解,“我醒来的时候这里只是一片荒地,慢慢迁居的流浪者越来越多……这里是我的地盘没错吧,该滚出去的不是我的马仔,是他们吧。” 摩拉恭顺地回答,“当然没错,陛下。参与反叛的只有一小部分人,大部分民众依然感恩您的仁慈。” 尤嘉对这场面和她的安抚都感到厌倦,语气温和,“好了,好了,一切都到此结束,我想需要一点强烈的手段,结束这场闹剧。” 摩拉不安地回望她,恳求道:“请不要……” “只是让他们离开而已,有人想抢走我辛辛苦苦建起来的家,总不能容忍他们一直在我面前上蹿下跳。”尤嘉体贴地说,“留下的人不会受到任何针对,我很乐意这片领土维持它一贯的宁静。” 提到这片领土的时候,她语气怜惜,就像孩子钟爱玻璃雪花球里的小世界。 摩拉静默不语。 尤嘉突然想到了什么,露出微笑,“你还记得那本日记吗,乘坐幽灵船穿过红海沙漠,就能达到传说中的应许之地。” “那只是一段谎话,幽灵船的乘客只会自相残杀,无法到达应许之地。”摩拉对那本日记记忆犹新。 “对呀,但是在外流浪是很辛苦的,我想他们需要一点希望。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去告诉他前往应许之地的秘密吧。”尤嘉的指尖落在首领的身上。 摩拉脸色发青,“还有许多被煽动的无辜者……” 尤嘉看着她,忽然笑起来,“不想伤及无辜也可以,我们来玩个游戏吧。他不是说在梦中受到真主的感召,得到拯救羔羊的天命吗?这个真主真是不知好歹,降下这么艰难的考验,却一点助力都没有给自己的信徒。我把梦魔的力量分享给你,今天晚上他会做一个梦,应许之地埋着数不清的珍宝,还有一位无所不能的天使,只有一个人能走上船前往应许之地,得到珍宝,驱使天使为他效命。让我们看看,最后走上拿艘船,能有几个人。” 她是个恶魔,对玩弄考验人类有着与生俱来的兴趣和把戏。 摩拉喃喃:“你已经看透他是个虚伪之辈了吗?” “没有,我什么都没看出来,我只是仗着与生俱来的力量让人类陷入艰难的道德抉择,我又傲慢脸皮又厚,比我所考验的人更无耻。”尤嘉坦然地说。 摩拉良久说不出话来。 她不在乎领导暴动的人,只想保全大部分被煽动出走的无辜民众。 魔王的声调有种难言的蛊惑和咄咄逼人,以至于摩拉根本没有意识到她的诡辩。除了用神降梦和幽灵船考验暴动首领的诚信之外,这些人明明还有许多路可以走,无论是投奔教廷还是自食其力,都有活下来的机会。 她闭上眼睛,终于痛下决心,“如您所愿,今晚他会做一个天主感召之梦。如果有人没能登上船……” 尤嘉接下她话,“如果他是个问心无愧的圣徒,我会亲自庇护所有人从船上活下来。如果他一个人上了船,被他遗弃的追随者尽管自生自灭,我不会做任何事。” “就这么说定了。” 驱逐正式开始的那天,是一个阴雨靡靡的日子。 头领是个相貌坚毅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穿着深红色的麻袍,脸上有种圣徒和英雄式的坚忍肃穆。 摩拉站在治安官队伍里,偷偷打量这个男人,想起那个她借用一点魔王的力量传递的梦境。 她已经得到了他的名字和档案,名叫提比略的建筑师,出身在宗教气息的浓厚的家庭,即使在人人供奉女神的灾季,也依然地虔信天主。 即使被态度凶恶的魔物卫队环绕,他也神色怡然,毫无惧意,甚至俯身安慰队伍里年幼的小女孩。 前几天的暴动声势浩大,但此刻实际离开的放逐者并不多,不过两千人的队伍,对于珀拉底已建设的三座城来说不算什么。 很多人选择了沉默地留在这里。 毕竟比起教廷空洞的口号和多年来乏力的统治,生活才是真实的,从一开始只有一座商店的村庄,到建起酒馆旅店的小镇,最后到有着工厂和农庄的大城,又经历了灾季在地堡里的患难与共,在昏暗的地下向女神像虔诚地祈祷……天主和深渊的对立对只想吃饱饭的他们真的有意义吗? 在古老的青铜时代,人们信奉着多位神明,彼此尊重信仰,长达万年。教廷的唯一真神论,细说起来,也不过几百年历史。 提比略走过人群,人们纷纷避开了他的眼睛,分不清是出于羞愧还是不屑。 在他路过的时候,摩拉突然出声:“离开这里之后,你要带他们去哪里呢?” 提比略看了她一眼,平静地回答:“去能安居的地方,我相信神不会弃信徒于不顾。” “祝你一路顺风。”摩拉语气复杂,但是没有轻视和恶意。” 提比略能感受得到,向她颔首致意,“谢谢你的祝福,女士,愿神保佑你。” 这倒没有必要,摩拉想。她死后的灵魂早已经被来自深渊的魔王预定,可不敢叫他的神发现。 她摇了摇头,对提比略说:“我信仰我的女神,不需要神的保佑。” 提比略没有说什么,默默地离开了。 摩拉站在人群中注视那个背影,比任何人都好奇他的选择。 不要让她失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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