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治第一时间用外套把怀里的妹妹裹住,同时尽量弯下腰,好减少千叶和外界的接触面。他们如枯叶般飞出去,他回过头,努力睁大眼睛,在旋转的视野中看到了那个黑焰中的人。 闪着红光的眼睛,白色的头发,雕刻着几十年死亡与暴力的皱纹。 ——前任首领的身影,在地狱般的爆炸中出现了。 火焰吞没了所有人,他的知觉逐渐迟钝起来,最后的感官是千叶不安的挣动,似乎还有带着哭腔的“哥哥”。 不要露出来啊。他无奈地想,就千叶这样的身体,猝不及防被爆炸掀飞的存活率低得可怕…… 他可是好不容易才把这孩子养了这么大的。 ——那我呢? 黑红色的光穿透薄薄的眼皮,令紧闭的眼睛也感到刺痛。而他甚至觉得有些安宁,大脑不疾不徐地转动着,还有闲暇思考。 时间在这一刻变得缓慢。 死亡。 救赎的、解脱的死亡。 温柔隽永、永恒宁静的死亡。 不用考虑世俗,不用思考意义,不用再在意森先生——那什么任务就让它见鬼去吧——他甚至可以不用在意千叶。 这可不能算是他没有做一个好的领路人、一个合格的哥哥,只是无可抗拒的死亡将他们分离了而已。毕竟谁又能抵抗死亡呢?哪怕他因此抛弃了年幼的妹妹,也只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啊。 死亡是绝对的,是一切的终结,在生命的尽头散发着圣洁美丽的光芒。它公平地将凡人天才掺在一起,叫他们都浑浑噩噩地迈动步伐,既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活在怎样的世界中,蒙着眼睛束着手脚,却因为愚蠢而格外容易感到幸福。 偏偏这令人作呕的愚蠢,连接了闪烁着辉光的幸福。 好了,现在这死亡的圣光能不能照耀到自己身上?他平静而热切地期待着,甚至伸出了一只手,试图触碰眼前虚幻的地狱,满怀着它能彻底吞噬自己,把他带到塔纳托斯面前的希望。 只要是认为不想失去的东西就一定会失去。拥有去追求的价值的东西,无论是什么,在得到的瞬间都已经注定了要失去。 值得延长这沉闷的生命也要拼命追寻的东西,一个也不存在。 ……就让我从这个腐朽氧化的梦中世界醒来吧。 这只手并没有如愿摸到地狱的边,反而被另一只冰凉的手握住了。 什么……? 来不及思考,在剧烈的爆炸声中,太宰治的意识随之沉入深渊,安静地消失了。 ------------------------------------- 半睡半醒是一种奇妙的体验。 思维变成了漂浮在半空中的气球,他能感受到自己混沌的大脑,太阳穴传来刺痛,思考变得凝滞。身体上的疼痛非常遥远,耳边的声音也闷闷的,不甚清晰。 “什么时候……担心……” “伤口……上药……一整天……” “爆炸……复命……” 他的手被人团成拳,那个人手很小,就算这样也不能完整地盖住,声音听起来闷闷不乐的:“怎么还不醒呀……” 鼻尖传来淡淡的栀子香气。 太宰治从幻梦中挣脱,睁开了眼,刚对上千叶突然睁大的眼睛,还没来得及对她笑一笑,眼泪就从她眼里滚落下来。 “医生说你伤得好重,”她抽噎着说,“他还问我能不能把你留给他解剖,我让他滚。” 太宰治忍不住微笑起来,往旁边挪了挪,空出半张床,冲她一招手:“到哥哥这里来。” 千叶蹬了鞋,把被子团到一边去,跪坐在他身边,对着太宰治的头发就是一通乱揉。少年无奈地看着她,任凭她捣乱:“怎么又生气了,小哭包?” 千叶知道,自己说“因为你没有好好保护自己”之类的话只会让他敷衍过去,干脆气咻咻地比划了一下:“都是哥哥的错!” 太宰治点头:“对对,都是哥哥的错。你要怎么样才能消气?”他戳了戳千叶鼓起来的腮帮子,表情还挺开心,“你看,这下真像气球了。” 千叶“啪”地打掉他的手:“我还在生气,不要对我撒娇!” 他软绵绵地“诶”了一声:“哄妹妹的事怎么能算撒娇?” 分明就是在撒娇,像恃宠而骄的猫猫,一副“你能拿我怎么样”的样子,惹人生气。千叶蔫哒哒地扒拉着他的头发,蠢蠢欲动地想薅一把,到底还是没舍得,湿漉漉的睫低垂下去。 “昨天,血都把你的风衣浸湿了。我很害怕。”她声音闷闷的,还有点微微的沙哑,“羊那边的重力使和广津先生都在昏迷,好多人都不知道被爆炸掀飞到哪里去了。我把电话打给了森先生,拜托他派人来接我们……怎么叫你都没有反应,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她有些期盼地抬起眼:“但是哥哥不会离开我对不对?” “哎呀,千叶是在撒娇吗?”太宰治故作可爱地眨了眨眼,脸上的婴儿肥让他看起来格外柔软,“因为千叶想要我留下来?” 千叶点头:“因为我最喜欢哥哥了!” 得到这样直白的回应,反而让他一肚子巧舌如簧无从施展。于是他沉默着,没有回答刚才的问题。 死寂般的安静在狭小的空间蔓延。太宰治鸢色的眸因刺眼的灯光微眯起来,千叶固执地盯着他,直到他转开脸,左手挡住了自己的眼睛。 “不会离开我的吧?”她碰了碰他的手心,“……哥哥?” 不加掩饰的爱和依赖,带着令人想逃离的存在感,像寄宿在这个孩子身上的怪物,对他张开了无形的血盆大口。 太宰治低声说:“今天有没有乖乖吃早餐?” 千叶不说话了。 透过手指的缝隙,他能看到她期待的神情黯淡下去,伸手抹了好几次眼泪,把眼睛都揉红了,抿着唇抠了半天手上的痂,才慢吞吞地回答:“吃过了,森先生让人给我买了中华街的馄饨。” 千叶不需要费尽心思的转移话题,只要最简单地展示出自己的态度,她就会像乖巧的小鸟一样,顺着他的心意不再提及。 她若无其事地把他的手扒下来,啾啾叫个不停:“听说爆炸里出现了先代首领的身影,森先生担心得睡不着,爱丽丝昨天和我抱怨,说他一焦虑就更变态了。我听医生说,一周前擂钵街也爆炸过,那次比这回还要严重,fia一整个小队只有一个人活下来了,一大半尸体都炸飞了,医生没有解剖材料气的不得了。说起来,那个唯一活下来的居然是兰堂先生,上周完全没有听他提起过,也不知道有没有受伤……” 太宰治打断她:“稍等一下,上周擂钵街也发生过爆炸?” “应该是……刚好一个星期前?”千叶想了想,“因为没有什么先代首领的踪影,所以也没得到什么关注,森先生也没说过。我也是刚刚听医生说才知道的。” 一周前,发生在擂钵街的剧烈爆炸,一整支小队最后居然只有异能者兰堂活了下来。 太宰治思考了一下,从床上坐起来,逗小猫似的挠了挠千叶的下巴:“不用扶,我伤得没那么严重……千叶,你给兰堂先生打个电话,说一下我待会去找他有事?” “打电话不行,不过我可以发信息。”千叶把口袋里的绷带递给他,“兰堂先生现在还在森先生的办公室,帮忙控制羊之王……哦他好像不愿意被这么叫,总之就是那个颜色很鲜艳的人。森先生让你醒了就去找他,我差点忘了。” “不着急。”一听说森鸥外找他,太宰治反而不急了,伸了个长长的懒腰,身子一歪,整个人就挂在了千叶身上,活像个大型树袋熊,“好啦好啦,不哭了,待会见了那个小矮子,小心被笑话哦?” 千叶破罐子破摔,抽了抽鼻子,抱怨道:“都是哥哥的错!” 太宰治懒洋洋地应:“对对,都是哥哥的错——” 让你难过的一直都是我啊。 所以不要再问什么“会不会离开我”之类的傻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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