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光裸的后背上,横亘着一道泛青的压痕。 桂太过纤瘦,皮肤又白,这道压痕并不算十分严重,却叫银时难得的有些懊悔起来。自己是该注意分寸的。 桃令却皱着眉没有松开:“没出血么?” 桂爬起来拉好了自己的衣服:“没有啊,就是摔了一下而已。” 银时也摇头。在他的印象里,确实记得没有太过伤到他,但见桃令满脸严肃,也不太敢确定:“假发你别瞒着啊?哪里伤到了?” “都说了不是假发,是桂啊。”桂莫名其妙地拢着头发:“真的没有啊。” 桃令凑到他怀里,拉着他的衣服嗅了嗅。 “喂,我说,小情侣能不能注意一下场合?这里还有个电灯泡在呢啊?”银时自从开过一次桂和桃令的玩笑之后,无视了桂的抗议,时不时的用一种没眼看笨蛋的表情吐槽这两位。 桃令放开了桂的衣服:“不是你,你今天见过谁?” 她认认真真,毫无说笑意味地看着他。 桂茫然了一瞬间,下意识地说:“银时啊。” “不是银时。”桃令拉着银时的衣服闻了一下,继续摇头,“不是银时,不是老师,不是学校里的人。” 桂忽然一个激灵。 “高杉。”他说,“我跟高杉说过话,就一会儿而已。” 桃令转身就往外走。 桂身上有新鲜的血腥味,很淡,但是经久不散。 桃令以为是他自己受的伤,这样淡的血腥气,并不太严重。 但是如果不是他。 如果不是他的话…… 高杉仅仅和他说了几句话,就能在他身上留下这样持续而绵长的血腥气? 银时和桂对视了一眼,迅速起身跟上了她。三人借着夜色,悄悄摸出了松下村塾。 山间草木欣荣,掩盖了那一丝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桃令难得茫然无措地看了看周围。 那个人,给她带过好喝的养乐多,老师请他进教室听课,请他一起吃饭,和银时一样叫她阿桃。 那就不能看他这样不明情况的受伤。 桃令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弄清楚这件事。小狐狸漫长的前半生,都是独自一人的,援救同伴这种情绪,本不该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她也懒得思考这样情绪出现的原因,既然想,就这么顺其自然地做了。小狐狸一向独来独往,不懂得寻求帮助,难得迷失在了纷繁杂乱的气息之中。桃令想了想,找定了一个方向。 不过一座山,找一找总能找到的。 桂牵住了她的手。 “你要找高杉?”他拉着她,带着银时走向了另一个方向,“我认识路。” 桂带着另外两个人,绕过了村子,翻过了山,在城市的另一端,熟门熟路地找到了高杉氏的大宅。 银时看了看高高的院墙:“翻进去?” 桂点头。 这个点来找高杉,大门肯定是没法进的。 风中的血腥味浓烈了起来,桃令不自觉地闷哼了一声,攥住了桂的手。 “桃令……?”桂有些紧张。 少女摇摇头,压住自己嗜血的渴望,带着两人顺着血腥气的来源走。 银时见她拉着他们,顺着院墙越走越偏,直到停了下来,抬起了头。 院中有一棵高大挺拔的树,树枝上用麻绳挂着一个小小的少年。 少年双手反剪在身后,被麻绳捆得结结实实,垂着头悬吊在树上,鲜血顺着麻绳沁进去,月光下都能看出一片深红。 银时和桂齐齐抽了一口凉气。 “你们在这等着。”银时抻了抻衣角,看着面前这面对他来说还过于高的围墙。 乖小孩和小姑娘可不是会翻墙的人啊。 桂蹲下来,借出肩膀给银时借力,被他拒绝。少年助跑了两步踩上墙,用力向上伸手,到底差着半臂的距离,没能抓住墙头。 正颓然落下的一瞬间,他伸出的手被人拉住。桃令趴在墙头,一只手握住了他,把他拽上来。 银时匪夷所思地看着她。 她怎么上来的? 她能单手拽他上来? 桃令向他比划了一个安静的手势,跳进院子里去,拉着他向里跑。 她仿佛有某种野兽的直觉,贴着阴暗的墙根,带着银时避开往来的侍女,逐渐接近了那棵树。 银时觉得她拉着自己的手在微微发抖,于是他捏了捏小姑娘的手——她害怕血么?空气中血腥浓烈,扑面而来,走近远比在院外看要惊悚得多。 少年垂着头,脚下鲜血淋漓地积成了一个暗红的小洼。 银时磨了磨牙。 “银时,”桃令按住了他,“我去。你接一下他。” “你可以?” 桃令点头,自己闪到了树后。 少女身法灵巧,这样高大的一棵树,竟然三两下被她蹿了上去。她趴在细细的树枝上,保持着微妙的平衡,一点一点挪到麻绳之上。 她朝银时比划了一下,伸出一只手去,银时还在想她要怎样解开绳子,一个错眼,就见被绑着的少年颠动了一下,粗糙的麻绳不知为何自树枝那端断裂开来,被桃令握在了掌心。 桃令就这样一只手拉着绳子,把高杉晋助往下放。麻绳不够长,少女便单脚勾住树枝,整个人挂下来。多了她自己的长度,银时从树下抬起手,堪堪接住了满身是血的少年。 桃令见他接到了人,松开手直接从树上跳下。这个高度看得银时一惊,她却落地轻盈,在高杉身后一勾,就见捆缚着他的麻绳齐刷刷断裂,散落到了地上。她抽出自己纤细白净的一双手,招手叫银时带着人跑。 颠簸叫醒了昏睡的少年。高杉晋助睁开眼,看到背着自己的银时和身边的桃令,一时不知今夕何夕。 桃令朝他比划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银时悄悄问:“谁打的你?” 高杉用力牵了牵嘴角,扯动伤口嘶了一声:“我那位……父亲大人。” 他说得浓浓一副嘲讽的腔调。 “往死里打?”银时尽量小心地背着他,怕再弄伤他,嘴上却压低了声音也不脱漫不经心吊儿郎当的语气。 高杉的回答是:“他巴不得我死了。” 桃令用同爬树一般过分灵活的动作跳上院墙,在银时的协助之下把高杉晋助抱出院子,交给了焦急等在外面的桂,又回去拉银时。 桂被三个人一身的血吓得一惊。 “现在怎么办?带回村塾?”桂征询银时的意见。 银时也点头,重新把高杉背起来。也只有这一个去处了。 桃令屏住呼吸,忽然问高杉晋助:“你还要回来么?” “回来干——”银时话说了一半,想起来这是高杉晋助的家,硬生生把那个“什么”噎回去,“矮子,问你呢。” 小少年眼前一片一片发黑,居然褪去了平日里的桀骜,露出些幼稚的憧憬来:“可以……不回去的么?” “你不想回去就不回去。”银时说,“住在村塾里也行,我和假发给你腾个位置。” 桂咬了咬唇没有说话。 他和自己不一样,他是有家人的。他的家人会找来的。 可是回去了能怎么样呢?还要再被打成这样么? “我不想回去……不想回去了……”少年呓语一般,昏昏沉沉地靠在了银时的背上。 “那就不回去了!”桂忽然说。 桃令看了看他。 然后她莫名其妙地点了一下头,伸手去脱掉高杉沾满鲜血的外袍:“你们先回村塾。” “桃令?” “走。”她推走了三人,“我一会儿就来。” 少年们离开了她的视线,桃令又翻过院墙,回到了适才那棵树下。 高杉的外衣被她撕碎,同绑他的麻绳一起散落了满地,她抬了抬手,尖利的爪子在树干上划出整整齐齐四条并排的抓痕。 高杉家的小少爷,浑身是血,毫无反抗能力的被吊在树上,身边甚至连一个看护他的下人都没有,被山中受到血腥味吸引的妖怪吃掉,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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