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听得不远处有女子的声音笑道:“舞象之年的孩子们聚在一起,吾看着就心喜。” 楚媞微微抬眼,看到一个身着青衣的美貌妇人正朝这边走来。她面上满是笑意,眼睛却平静无波。头戴金步摇熠熠生辉,越显得玉肤如雪。丝发如绸美颐,唇若涂丹娇艳。她的鼻尖上,还有一颗褐色的痣。 毫无争议,这是个美人。 但是她的美,是不同于赵姬的。 赵姬身上那种美人的松弛感,更加让人挪不开眼。 韩夫人穿过杂树,走进水榭中,目光落在楚媞的身上,“这位,可是自魏国而来的女子?” 楚媞不明其身份,只得求救似地看向嬴政。 嬴政笑道:“韩夫人真是好眼力。楚八子,还不快向韩夫人行礼!” 楚媞忙起身行礼道:“妾见过夫人。” 韩夫人亲昵地扶起楚媞,好似认真地打量她的脸,继而笑道:“这孩子,吾觉得极为投缘。汝若是有空,不妨常来走动走动。” 楚媞笑着答应了。 韩夫人携了楚媞的手,一同入座。 嬴政道:“久未拜访,还请夫人见谅。” 韩夫人莞尔笑道,“君上国事繁忙,无需将此等小事放在心上。若如此说,是成蟜失礼才对。他离秦数月,应向大母问安,谁知竟遇上意外。” “昨日大母闻之,心甚担忧。大母有话交代,皮肉虽无严重外伤,但仍静下心休养。待伤愈之后,再入华阳宫去。” 成蟜朝天三拜叩首,又看向嬴政道:“王兄今日来,臣弟喜不可言。如今见王兄身边有佳人相伴,才恍惚意识到王兄竟已到该娶妻纳妾的年岁。臣弟常夜梦幼时事,梦醒而生感慨。” 嬴政脸上笑道:“稚子,终究会长大的。” 这话落在成蟜耳中,心里有些不痛快,“如今这世道乱,质子,能平安长大的,实属不易。” 嬴政眼中一黯,脸上的笑意却未变:“正因为活着不易,‘活着’二字才显得宝贵。若能使生命璀璨,才应唱响颂歌。” 成蟜勉强挤出笑模样,“王兄所言,极是,极是。” 韩夫人却是笑得粲然,“君上此言差矣!身为阿母,只愿吾儿万事安,无需他人唱颂歌。” 楚媞默默将杯中残酒饮尽,心中忍不住腹诽:这韩夫人是懂杀人诛心的。 她悄悄偷看一眼秦王政的脸色,这才轻声开口道:“君上,您不是说,还要去探望蒙骜将军吗?蒙骜将军还说呢,要与您商量军事大计。毕竟,只有国君,才能做出最终的决定。” 此话一出,众人脸色皆是一变。 “寡人见了王弟和韩夫人,一聊就忘了时间。”嬴政笑着起身,“寡人尚有事,就先告辞了。” 成蟜起身道:“臣送王兄。” 嬴政伸手拍拍他的胳膊,“不必了,汝好好休息。寡人还等着和汝一起喝酒呢!” “诺,臣弟遵命。” 见嬴政抬步往外走,楚媞匆匆行礼之后,立马跟了上去。 二人回到马车中,嬴政端正地坐着,紧闭着眼。楚媞只看了他一眼,便专心透过马车帘幔看外面的风景。 马车行到集市,忽听得外边一片声喧。楚媞本缩回了车中,听到如此动静,又好奇地将脑袋探了出去。 在街边卖菜的小摊旁,有一群人围聚在一起。待马车走近,听到边上有一人议论道:“青天白日,如此仗势欺人,真是苍天无眼!” “汝若是好奇,就去看看。” 忽听到这话,楚媞扭头看了眼嬴政,见他依旧闭着眼。楚媞有些疑惑自己是否幻听,但还是喊停了马车。 她跳下马车,试图挤进人群里去。谁知忽然被人拽住胳膊,楚媞回过头去一看,是个老妪,黝黑又满是褶皱的脸,灰白而又稀疏的头发。 “女子是外乡人吧,不晓得这咸阳城的故事。快回家去,回家去吧,莫要凑近了看热闹。” 楚媞听着,心中越发惊讶起来。她抬眼看了眼马车,这才轻轻拉开胳膊上的手,“多谢大娘好意!吾是外乡人,倒是想看看这咸阳城中有何故事。” “诶,这孩子……”老妪看着她消失的身影,脸上一阵无奈,摇摇头,挑着担子走开了。 楚媞奋力钻进人群的最里层,只见几个彪形大汉正围着一个老翁。那老翁满头白发,身穿粗布短衣,脚上一双草鞋,蓬头垢面,脸上还流着血。他倒在地上,蜷缩起身体抱住头,浑身发抖。他多半刚刚挨过打。 “住手!住手!”楚媞怒吼一声,倒是暂时震住了那群彪形大汉。 大汉们霍地转过身来,皆怒目而视。 这股压迫感,让楚媞感到恐惧。她抑制住害怕,梗着脖子道:“汝等皆壮年也,却欺负一个老翁,真不害臊吗?” 老翁紧闭的眼竟慢慢睁开了,他紧紧看着楚媞,眼中满是祈求与惊悚。 这眼神落入楚媞眼里,让她无法退缩了。 其中一个汉子往前走了几步,逼近楚媞。 楚媞吓得往后退了两步,但她依旧高昂着脑袋。 大汉用手指她,“哟嗬,你想管闲事?” 楚媞冷哼一声,“此乃大秦的都城,汝等这般张狂?难道不怕商君有灵,让汝等五马分尸。” “嘿!你这个臭货!敢诅咒我?看我不打死你!”大汉愤怒地喊叫着,将衣袖挽起,随即跳起,向楚媞扑来。 楚媞连忙闪身一旁,机敏地躲过这一动作。忽的听到耳畔传来急切的声音:“小心呐!小心!” 听到这声提醒,楚媞将身子往下一躲,却又听得“唉哟”一声。她疑惑地扭头一看,身后的大汉正捂住眼睛,痛苦地□□着。 楚媞眼尖,看见他脚边有一颗石子。她再次扭头看了眼马车,车帘依旧紧闭着,但她心里潜在的害怕消失了。 “操,谁偷袭我?!”大汉恶狠狠向四周环视一下,口中喋喋骂道。 楚媞两手叉腰,“嘿,大块头!人在做,天在看!看!遭报应了吧!” “一个女子竟敢如此撒野?看来不给点颜色看看,你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大汉不知从何处抽出一把长刀来。 众人一见情形,不禁大骇。刚要四散逃走,听到一道低沉的男声传来: “发生何事了,这般喧闹?” 楚媞听着,觉得有些许耳熟。 她侧身看去,发现围观的人让出了一条道。 来人是个高大男子,脸上有了些许岁月的痕迹,通身却是经由岁月沉淀的魅力。他的眼睛尤其突出,炯炯有神,深黑的眼睛里透着精明。虽然穿得很严实,还是一眼能看出他魁梧壮实的身躯。 旁人不认识他,楚媞却是遇见熟人了。她心内一凛,立时笑着看向来人,“这么巧啊,嫪毐。” 嫪毐略一拱手,客气而又敷衍,“八子怎么在街上?” 他说话声音并不大,但清楚地传入楚媞的耳中。 楚媞笑着打哈哈,“自然是有事才来的。如此之地,还是唤我‘阿媞’吧。”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自从嫪毐出现之后,这几个张牙舞爪的恶兽就变成了低眉顺眼的猫。 嫪毐转身对旁边的大汉一招手,那大汉立即躬身上前。嫪毐两眼紧盯着他,厉声问道:“此人与汝有何冤仇?” “回,回主……”大汉说着,见嫪毐瞪了他一眼,似是阻止他往下说。大汉会意,随即便换过口来说道,“此人是我家主人的奴隶,竟敢私自逃跑!我等皆是奉命,前来追回此人。此人不听劝,我等只好先将他教训一番了。” 楚媞一听,有些犯难。 此时已是战国末期,奴隶制度面临崩溃,奴隶对奴隶主贵族人身依附关系却依然很强。奴隶可以如同普通货物一般被随意买卖,奴隶主则足以操控奴隶的生死。 楚媞握紧袖口,脑海里飞速地想着对策。 本来抖如糠筛的老翁,却突然冷静下来了,他喘着气冷笑道:“是呵,奴隶不是人,只是能言的牲畜。连活都活不下去,岂会怕死?快,你们这群狗,来打死我吧!要是打不死我,你们就是连狗也不如!要是我死了,我定要化为厉鬼,纠缠你们一生!来吧,打死我!我要是喊一声疼,我就是孬种!来呀,狗养的!” 老翁还说了一段土话,应该是诅咒和辱骂。 壮汉们气得脸都变了色,一人抄起长刀来要砍去,却被同伴拉住。见同伴尽朝自己使眼色,他仍是气急道: “满嘴喷粪的贱奴!主人给予恩赐,你不知感谢,反而心生逆心。看来,只有抽上几鞭子,才能让你知错!你住着主人的房屋,吃着主人的粮食,居然胆敢想要逃跑?就算今日不打死你,你也迟早会死无完尸!” “闭嘴!”成蟜狠狠地瞪了那人一眼,示意身旁的随从去搀扶起老翁。 老翁艰难地站起身来,晃悠地走到成蟜与楚媞面前,作势要下跪道谢。 楚媞忙伸手拦住他,“您身上有伤,不用了,不用了。” 成蟜却是开口问道: “汝是何名?家中几个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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