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雨初收，太阳隐在云后。咸阳城一处院落中隐约传出吵闹声。 瑰丽的花园之中，几个身着黑衣黑袍的仆人正猫着腰走着，随后，一人忽然往前一扑，兴奋地大声嚷道：“抓到了，我抓到了！” 他怀里紧紧抱着的是一只狸花猫。 周围一干人等尽皆屏住呼吸，生怕惊扰了这猫祖宗。 “小花！小花！” 一道着急的声音从小径转弯处传来，这个机灵瘦小的仆人慌忙起身，小心翼翼地抱起那只狸花猫，仔细地将猫毛上的脏物清理干净。 成蟜收住脚步，将猫抱入怀中。他此时仍心有余悸，害怕小花又趁机跑了出来。 “公子！”那仆人上前一步，垂首弯腰道：“小花的肚子似乎有些硬，可能内里有积食了。” 成蟜用手指轻触小猫的肚子，的确是是圆鼓鼓的。“难怪它最近不吃不喝，还总想着往外跑，原来是吃多了呀。” 他看着仆人，问道，“汝叫何名？” 那人很是受宠若惊，“奴名叫孟槐。” “孟槐？可是‘槐树’之‘槐’？” “回公子，是的。” 成蟜笑着说道：“孟槐之名，甚好，可以御凶。” “奴愿为公子效力，为公子御凶。” 成蟜抚摸着小猫头顶的软毛，“汝似乎擅养狸奴，这样吧，本君就将小花交给汝了。当然，有奖必有罚。若是小花有任何损失，本君定拿汝是问！汝，可敢接受？” 孟槐慌忙惶恐地跪下，“诺！奴定不负公子重望，好生照顾小花。” 这只小猫是公子成蟜的心头宝，他似宠孩子一般宠猫。小猫生性活泼调皮，一不留意，就跑丢了。每次找猫，都弄得兴师动众的，只差没将府院翻个底朝天。 成蟜抱着狸花猫转过身，脸上的表情瞬间凝结了，“阿，阿母！” 韩夫人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秀目含威，似要发怒一般。 成蟜见状，将小花递给孟槐，“阿母今日怎么起得这么早？” “这么大的动静，不醒才是难事。”韩夫人说着，拿眼瞥瞥小花，不掩眼中的厌恶。 小花乖巧地将圆圆的小脑袋缩进孟槐的臂弯中。 “阿母莫要生气，是儿子的不是，阿母回屋再休息一会儿吧。”成蟜上前，横在一人一猫中间，他在背后偷偷挥手，示意孟槐往后退。 韩夫人伸手拧住儿子耳朵，“汝真是无药可救，只会玩物丧志！汝忘了昨日是如何搪塞宫中的？” 成蟜疼得嘶嘶抽气，却也不敢喊疼，“儿子这就回屋去！这就回屋躺着！阿母莫要因儿子伤了手！” 韩夫人这才松开手，轻拍一下儿子的脑袋，拧眉叹气道：“汝如此模样，如何与之争？” 成蟜眼中黯然一闪而逝，他甫一抬头，见一人慌忙跑来，是守门的府兵。 “又是何人来了？” 府兵赶紧抱拳回道：“回公子，君上到了！” “君上来了？”韩夫人并无惊讶之色，只是看向成蟜，“汝还不快回屋躺着？” “诺！”成蟜听了往前走了几步，又退了回来，“已经来不及了，还请阿母回屋。” 目送着韩夫人颔首离去，成蟜这才扭头看向府兵，道：“去将君上请到这里来。” “诺！”府兵低着头应声退下。 成蟜立即命所有人都退下，自己则慢慢踱步往旁边走去。 秋日的花园，虽非入目皆是萧瑟，但却仍觉压抑。 他向前走着，偶尔踩到几根枯枝，发出噼啪响声。 行至湖边假山处，成蟜停下脚步，看着鱼儿惊起的点点涟漪。 “王弟好雅致，这萧瑟秋风，不在屋中歇息，竟来这园中赏鱼？” 一道带笑的男声传来，成蟜转身循声看去，秦王政正大步而来。他身着一袭便服，很显然是有意低调而来。 他身后跟着一个女子，玉簪轻绾着秀发，几缕发丝慵懒地垂在肩头。一袭蓝衣，裙摆如云翻涌着。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心中满是抱怨的楚媞。她此时将步子收敛了一些，不似之前的风风火火。 “臣弟见过王兄！”成蟜刚一俯首，便面露痛苦地捂住脖子。 “王弟如今身有恙，莫要如此行礼了。” “臣弟见到王兄，心中一时欣喜，都忘了这事了。” 秦王政抬手向楚媞介绍道：“长安君成蟜，寡人之弟也。” 楚媞目光忽然变化了一瞬，但随即恢复正常，她走近前来，行礼道：“妾，见过长安君。” 嬴政继续介绍道：“楚八子，楚媞。” 成蟜顿时眼中闪过惊讶，他连忙拱手道，“原来是蓬莱仙人啊，仙人多礼了，应是吾向汝行礼才是。” 楚媞连忙道：“长安君莫要折杀妾，还快请起。论公，公子是肱股之臣。论私，您是君上的弟弟。妾行礼，是应该的！” 她一面说着，还不忘看看秦王政的脸色。 楚媞迅速打量了一眼公子成蟜，或因二人是同父异母，容貌相去不远。但是，眼睛，二人的眼睛完全不同。 在现代读历史时，楚媞想象中的成蟜是那种不可一世的欠揍模样。如今这真人就站在眼前，怎么与想象中出入这么大？ 成蟜身着锦袍，身形笔挺。他的衣袖被风吹得鼓起，像极了逍遥俊俏的少年郎，通身气质更是无拘无束。 如此之人，为何会成为叛秦之人？ 成蟜看了一眼楚媞，不知是否错觉，他觉得楚媞眼中带有疑惑和惊讶，看他的眼神很是怪异。 秦王政以目示意，楚媞忙将手中的锦盒递上。 “大母所赐的雪蚕。” 成蟜将锦盒打开，只见金黄色的“虫子”卧在布帛之上。他重又合上，“多谢太后恩典。昨日送来的人参，已经熬成汤喝下了。” 秦王政微微点头，“药有用就好。” 成蟜打了个手势，“站着说话多累，王兄，楚八子，请二位随吾来吧！” 没几步，他们便走入一处水榭之中。水榭中置放着一张黄木案几，地上铺着席垫。案上摆放着几盘珍馐佳肴，还有几坛美酒。 三人落座后，嬴政先是细问了伤情，而后问道：“好端端的，马为何会受惊？若是寡人没记错，汝自五岁起，便擅骑马射箭。” “回王兄，说来有些难为情，马蹄踩到了烂菜叶，吾又将缰绳一扯，马蹄越发滑了，吾便落下马来。但好在只伤了脖子，没有大碍，还请王兄放心。” 楚媞听着，脑中有了画面。她往后挪了些许，却听成蟜道：“嫂嫂既居神山之上，只需撷花弄草，何必入了这凡尘，将脚踏入牢狱之中？” 楚媞听这话来了兴致， “牢狱？公子所说的，是咸阳宫？还是整个九州大地？” “咸阳宫。” “公子出生富贵，已是多少人羡慕而不得，却为何说这里是牢狱？” 成蟜挑眉一笑，“汝既然来了，便如吾一般，同王兄一般，离去便是妄想。此处不是牢狱，又是什么？” 楚媞沉沉地看了他一眼，掩嘴笑了起来，将他二人笑糊涂了。 她就这样笑着，笑得愈发放肆大胆。 成蟜问她，“你笑什么？” “我笑我自己。”楚媞从笑声中缓过劲儿来。 甲之□□，乙之蜜糖。吃肉糜易，一碗掺沙的白粥却是难事。 成蟜倒也不再追问，只是静静地喝着酒。 楚媞这般放肆后又有些害怕，若是他一生气，会不会撺掇秦王政杀了她？她微微抿了抿嘴，“公子又怎知，那蓬莱仙岛，就不是牢狱了？” 成蟜听得一愣，既而举起酒爵，“嫂嫂真是不同凡俗！” 楚媞双手捧起酒爵，只浅尝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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