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声中混杂着脚步声,在冗长的宫道中回响着。楚媞听着这些声音,困意更深了。她掩着嘴,打了个哈欠。 自上车后,嬴政就一直闭目不语,仿佛睡着了一般,此时睁开眼睛来,倾身看向楚媞,“汝适才眼神中,满是好奇之意呐。” 一听“好奇”二字,楚媞顿时了然,她有些赧然地笑了笑,“传言听多了,多少有些好奇的。” 赵姬对秦王政说出那番关心之言时,楚媞就猜出了她的身份,故而也猜出那男子就是嫪毐。 关于嫪毐的“特长”,几千年来为世人津津乐道。《史记·吕不韦列传》中记载“使毐以其阴关桐轮而行”。再经过野史的反复渲染,很难不让人感到好奇啊。传说虽然总带着以讹传讹的成分,但是总是有事实依据的。 方才,楚媞试图悄悄瞟了一眼,却被挡住了视线。她歪过脑袋,想越过挡住她视线的高大身躯,却猛地意识到,挡住她视线的,正是秦王政的后背。 好奇心固然重要,但是不能因此惹怒了秦王政,所以她干脆作罢。 “阿媞的好奇心,真是无穷无尽啊,”嬴政两眼盯着楚媞。这话也不知是嘲讽还是随口就来。 楚媞还能如何,只能傻笑而已。 嬴政放着步辇不坐,非要挤进这辆小马车中。他如此行为,落在别人眼中,恐怕是所谓的“恩宠”。 若不是昨日听了秦王政的承诺,楚媞也难免多想。 马车拐了个几个弯,终于停了下来。 华阳宫外,早有宫人跪地相迎。 嬴政转身看向身后的赵姬,“大母已经备下筵席,为阿母接风洗尘。” “母后有心了。”赵姬说着,向楚媞招招手。 楚媞咬牙一笑,走到她身边。 “阿媞,随吾一起走罢!” “诺!” 这华阳宫与别处不同,北方庄严的宫殿中,竟藏着江南的灵秀。 一路行来,奇花瑞草,松柏交翠。 院中开凿了一个人工湖,湖中浮着莲花模样的矮台。台中坐着几个年轻女子,蛾眉曼睩,皆衣着宽袍大袖。女乐陈钟按鼓,“采莲曲”中舞袖飞举。 湖边栽着一片梨树,虽枝头无花,树叶却尚未落尽,仍有一番趣味。 梨树下摆着筵席,席间已经端坐着几人。 楚媞只远远的一眼,便知都是何人了。她将头越埋越低,心里莫名一阵心虚。如果可以,她现在想悄悄地溜走。 “大王到,太后到!” 这时,寺人的唱喏声响起,众人纷纷伏地行礼。 赵姬走至席前,敛衽下拜,满脸带笑道:“母后身体可好?” 华阳太后只是将手一抬,“老妇一切都好,劳烦挂心了。尔等一路辛苦,坐着休息罢,无需这些虚礼。” “谢母后!”赵姬一笑,坐到华阳太后左手边的位置。嫪毐随侍赵姬身侧。 她的目光巡睃了一圈,“真乃群芳宴,都起身罢。” 众人齐声称谢,又端坐回原来的位置。 楚媞看到灼灼的身边有个空位,可是,她刚想过去时,却忽然听到嬴政唤她。 “楚八子,坐寡人身边!” 楚媞诚惶诚恐,然而哪敢拒绝。 华阳太后捧起酒爵,看向赵姬,“吾与汝共饮这爵重逢酒!” 赵姬端起自己面前的酒爵,做了个敬酒的动作,然后以袖掩面。她只喝了半爵酒,便搁下了酒爵,转而朗声道:“魏姬何在?” 魏姬从席间站起身来,盈盈走上前来,“妾魏姬,见过太后!” 赵姬道:“免礼!老妇早闻汝善为乐方,盛名于天下。不知,吾等今日能否有耳福?” 魏姬道:“妾久未弄琴,今试一曲,若曲不成调,还请太后见谅。” 楚媞本为她提着心,但见她始终气定神闲,也就稍稍安心了。 有女乐搬来琴案,又有宫人捧水净手。魏姬这才在琴旁坐下,指尖轻触琴弦。姿态绰约,又举止大方。众人心中莫不赞叹,却又害怕扰了这份美好。 阳光穿过枝叶,斑驳地落在肩上。玉茗身上的红衣如晚霞一般,皓腕在琴弦上舞动,眉梢之间渐有笑意。 琴声如溪水般澄澈,又如瀑布飞溅而下,陡生荡气回肠之感。 一曲作罢,众人犹觉余音绕梁。 “好!”赵姬不吝言辞地夸赞道,“果如传闻所言,魏姬琴技已臻化境。喜怒悲欢,皆以琴宣之。” 魏姬始终低着眉眼,轻声道谢。 华阳太后沉吟半响,忽连连叹道:“可惜,可惜……” 楚媞闻言心一颤,却听嬴政接过话道:“夏太后最喜音律,若闻此琴,必心悦之。可怜她缠绵病榻,不肯轻易出宫门。” 华阳太后道:“今日聚宴,不言此事。沐岚,取锦盒来。” “诺!”沐岚转身离去,不多时取来一个锦盒,捧到魏姬面前。 众人的目光落在锦盒上,皆是猜测里面为何物。 魏姬再次拜谢华阳太后,这才徐徐打开锦盒。 盒子一开,珍珠的光芒已经穿透而出了。这是一对镶着珠玑的耳饰,珍珠均匀无瑕,雕刻着波涛细纹,在阳光照耀下甚是夺目。 魏姬不乏见识,一眼便知此物断非寻常。 “傅玑之珥,聊表微意,还望汝喜欢。”华阳太后依旧是笑意温和。 赵姬道:“此珠产自宛地,乃楚王所献。甄选能工巧匠,制成此珥。魏姬生得貌美,若佩此珠,犹显白皙动人。魏姬,不如一试?” “诺!”魏姬微微颔首,将耳珥从锦盒中取出,小心翼翼地戴上耳朵。 楚媞抬头打量了一眼,这珍珠的确很衬魏姬的肤色,衬得她越发典雅高贵。 待魏姬坐回座位后,华阳太后又道: “不知是否有擅舞者?” 她这话一落,魏女们面面相觑,有一人站起身来。 华阳太后问其名。彩鸾伏地叩首行大礼道:“妾名彩鸾。‘鸾鸟轩翥而翔飞’,其言中之‘鸾’,乃妾之名也。” 楚媞听着,只是偷偷挑了挑眉。她再瞧魏姬脸上神情,依旧仿佛是游离于众人之外。 华阳太后脸上闪过一丝意味深长,她点了点头,继续道:“其状如翟而五采文,见则天下安宁。此名,甚好啊!彩鸾入我秦室,四海终将承平。” “彩鸾,为何取此名?”问这话的是赵姬。 彩鸾回道:“妾之母,云梦泽人也。妾之父,出身魏国商贾,因闻阿母贤惠之名,遂礼聘为妻。阿母因怀乡之思,又止生一女,故取名为‘彩鸾’。” 听到彩鸾此言,席间众人陷入思绪之中,久久无人说话。这一方庭院虽美,案上所列的也是秦国美食佳酿,可是这些女子无一人是秦人。 故国依旧,但是她们永远回不去了。 华阳太后心中亦是凄然。她离开楚国时,尚是二八少女,如今已银丝过半。即使是亲人离世,也只能在异国凭吊。若是,若是她也有女儿,她会取什么名字? 嬴政抬手拍掌,编钟声破空响起,打破了这沉默。 彩鸾翩跹起舞,奋长袖之飒俪,若游龙而折腰。鼓瑟相和,乐声激昂凄切。细腰婉转, 舞姿轻盈飘逸,似与鸾凤共舞。 鼓声忽然变得紊乱而又急促,长袖舞得猎猎有声。 然后,一切又戛然而止。 只有空气中仍弥漫着肃穆…… “楚舞甚妙,沐清,赏!”华阳太后的声音似已有些哽咽。 彩鸾接过锦盒,打开来看,是一枝玉簪。簪头是烟紫色镂雕花草纹,簪梃为白玉,玉质通体没有任何瑕疵。 “这里好热闹啊!” 忽有笑声传来,如银铃般回荡着。 只见一女子缓步而来,眉宇间有几分英气,她身着一袭丝绸裁成的罗裙,腰间系着白玉鱼纹玉佩,脸上略施粉黛。 楚媞看着这脸,越看越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好像在哪儿见过。 她站定脚步,将手一拱,“大母,母后,玖玖回来啦!” 华阳太后脸上满是欣喜,笑得眼角皱纹都漾了出来,“玖玖是何时回来的?来,坐到大母身边。” “玖玖遵命!”女子转头看向嬴政,两手一抱拳,笑道:“王兄,许久不见,颇为想念啊!” 嬴政微微一笑,抄起盘中的柿饼,往前一掷。那柿饼卷着风声,直击女子的脑门,那女子抬手一挡,稳稳接住了柿饼。 “不错啊,玖玖,武艺长进了不少。” “王兄,何时你我一起,比划比划。” “玖玖!”赵姬笑着斥道,“不可胡闹!刀剑无眼,莫要又伤着了!” 女子咬了口柿饼,一跺脚,撒娇地上前抱着华阳太后的胳膊,“大母,玖玖已经长大了!” 华阳太后笑着捏捏孙女的脸,目光满是宠溺。她看向赵姬,道:“秦人自古尚武,玖玖既然是老秦人的后代,就不怕受伤流血。赵姬,就让孩子自己决定吧。” 女子躲在大母身后,探出半个脑袋,“阿母,吾乃秦人子孙,怎会胆怯呢?” 赵姬无奈笑笑,“妾听君姑的。” “王兄,阿母答应了哦!”女子转过身去,突然“诶”了一声,她歪头看向楚媞。她还没看清楚模样,楚媞就偏过头去,像是在躲她的目光。 “王兄,此人是谁?” 嬴政看了楚媞一眼,“汝应唤她一声嫂嫂。” “嫂嫂?”女子长笑一声,搁下手中的柿饼。 楚媞心头砰砰直跳,不敢抬头看人。她实在是想不起在何处见过此人,也不知是否得罪过她。 “嫂嫂!”女子缓缓踱步到她面前,将双手背在身后,微微俯下身子,“真可谓有缘,汝居然是吾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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