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淑椒身子好了大半。 为着从此净存同她的好生活,淑椒决心要同驸马爷好生相处,众生言“民以食为天”,于是她以为应当先从一起“用膳”开始。 “你是说,要将此帖送去给燕将军,请他一同用膳?”净存举起淑椒递给她的信件,讶异着瞪圆了双目。 “那是自然,吃饭,不论于天子,于百姓,皆是天大的要事,不正式些,怎么像样?”淑椒只是伏案观卷,不以为然。 “唔。”净存只得应声称是,抬手反复打量着淑椒亲自封好的信件,封口处盖着沂平公主专用的印章,用的还是满井泽一域的扬水前些年上贡的潜泉印泥。 净存自己不愿干这丢人现眼的差事,又不能不显示出些公主的体面。都走至将军房门前了,还是忍不了,唤住旁边端着木盆预备去濯洗衣物的小丫头。 “公主特特亲笔写下的信,吩咐下来,说是务必马上送到将军手上的,我正忙着,你代我送吧。” 从小便跟着母亲在将军府里洗衣做饭的丫头,哪里当过这样体面的差事,还当是“天上掉下的馅饼”,当下便兴冲冲地应承下来,总以为自己是交了好运。 “这是给我的?”燕山行目光长久落在公主亲手盖下的红印上,近乎是嘀咕似的一句。 不敢说得再大声,怕不是给他的,别个若是听见,要说他是自作多情了。 好在那丫头咧着嘴,兴高采烈地应道:“可不是么,将军,方才姑娘说是公主亲笔书写的。” 才说着,她还悄声感叹一句:“真是天赐的福分。” 燕山行听得清明,伸出双手,小心接过,垂首细细端详着上面一抹朱红的色彩,端端正正的四个字“沂平公主”。 “若没旁的,奴婢便退下了。”小丫头原是向着燕将军说着,见他低头看信,不曾有所反应,后又向周时生说了句。 “嗯,你自己个儿小心着,顺带着,向净存姑娘说,替我感谢公主。”山行是才抬头回了句,不过很快便又摆弄起手中的信。 周时生不明就里,看见二人的举措,直作出个瞠目结舌的态势。 见小丫头摇头晃脑着出了门,净存忙上前,“怎样,将军说些什么没有,反应怎样?” “姑娘放心,”丫头笑着望向净存,眼睛像玉石似的,轱辘轱辘直转动,仿佛在回忆方才的情状,见净存还是存疑的样子,又握起她的手,拍了拍,恳切道:“姑娘,你且安心吧,方才我瞧得真切,将军一见了,藏不住笑呢。” “笑?将军竟觉着可笑么?”净存惊道。 “可不是么,笑得合不拢嘴。”小丫头叹道。 “唔……”净存迟疑着,挥挥手道:“行,你先去忙你的吧。” “嗯。”小丫头用力点了点头,噙着笑便走了。 净存愣在原地,思索了片刻,才道出一句:“要不怎么都说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呢,照理这也不当是夫妻同心的时候。” 此时,张时生正巧走出门,也附和道:“可不是么,谁也不知道哪来的这默契。” 次日午时,沂平公主和她的驸马爷便顺利在一张桌上用膳。 只是…… 安置下的圆桌稍大了些,这是燕山行预备下的,说是从前府上人办宴席,才会搬出来的。 来往丫鬟小厮进进出出,送饭菜的,或是些茶盏碗筷一类,以及用于洗手漱口的茶水。 净存立在一边,看了直发怵,一时不知如何举措才好。 “净存,怎么不坐,你也一起吃啊。”金淑椒正夹起一株菜心,在白瓷勺上叠好,预备放入口中。 “时生,你也别傻站着了坐下吧。”燕山行凑近周时生,轻声说道。 于是净存和周时生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同两主子共在席上,两人都恨不得当下便起身,真叫个如坐针毡。 这场宴席并没持续太久,不过一个半时辰,便撤下了。 净存只觉着,起身时,连腿也是发着麻的。 淑椒同燕山行,虽说一同用餐,却不曾有过多交流。不知怎的,竟倒真熟识了些许。 皇帝原是预备派遣燕山行去边境驻扎,顾念他婚期,便搁置下来。天子近旁不得驻守过多士兵,便将大部分军队留在稍远些的汶陈乡。 在将军府上的,只有百余民士兵组成的近卫队。燕将军日日都要练兵,说是皇帝见到边境军兵的风姿,才会放心让他们去守卫边疆。 金淑椒很久不曾舞刀弄枪,见了也觉着新鲜,上前执起一杆赤缨长枪,环绕自身旋转几圈,虽说不够熟稔,动作微有停滞,一挥杆时仍有凌厉破空之势。 燕山行远远望见她的举动,小跑过来,赞道:“公主好身手,从前习过武么?” “小时略学过些,不过是些花拳绣腿,登不上台面的。”淑椒摆弄着手上的长枪,头也不抬,便随口应答道。 燕山行听罢,一时间却想不出再说些什么,只呆愣在原处。 还是淑椒先笑道:“不是正在晨练么,带我一个。” “都是些老爷们儿耍的玩意,公主您千金之身……” “不要紧的。”只是淡淡飘落下一句,金淑椒已然手持方才的舞动的那把枪,向兵阵中走去。 淑椒步伐稳健,浑然褪去了闺阁女子的娇态,风毫看不出先前骄矜的样式。虽说身形稍嫌单薄些,开腿几步出去,却真有几分武将意味。 燕山行抱臂立在高处,远远眺望。 见淑椒风姿飒爽,走到一半,仿佛忽地想起些什么,臂间环枪,从衣袖间扯出条长绢帕,一手拽起长发,另一手将帕子绕上发间,盘起一半青丝,余下的,便随风去了。 燕山行边是目不转睛地瞧着这一切,边唤了声:“时生。” 淑椒正在军阵之前,不知是她身着华服,亦或是相较身旁,太过瘦小些,竟显得十分扎眼。 三年不曾碰枪,动作显然已经生涩许多。其实她本也不该是玩枪的,胡尤义原是要让她学剑法的,淑椒自己不乐意,非得是要舞枪。 好在她一生不该做的事做得多了,这一样也就愈发无足轻重起来。 约莫一刻钟过去,淑椒觉着身子活络开了些。正在此时,周时生却出现在她面前。 “咱们将军说,这个给你,”他将手中银光闪闪的枪抛给淑椒,复又环抱双臂,嘟喃道:“这样好的枪,先前皇帝赏下来的,咱们将军可舍不得呢,公主且小心着。” 教周时生意外的是,金淑椒听罢,眉眼竟突然舒展开来。 她只朝他嗤笑一声,便低头摆弄手上的长枪,佯作随意状,问道:“是仔细这枪,还是小心着我自身呢?” “哼,殿下且小心着自己吧。”周时生愤懑道。 话音未落,他便迅疾回身,后脑坠下的长辫都不曾反应过来,仍在空中停滞了片刻。 怎知淑椒不但是要说这些个气他,还要在后边放声大笑。 “真没见过这般教养的公主,”周时生自言自语着,才一脱出口,还要小心环视四周,确保无人瞧见,复又碎碎念道:“要不是咱们将军喜欢呢,否则真轮不上!” 许是还觉着不够解气,时生复又回身,狠狠在地面踏上几步,啐道:“真没个样子!” “谁没个样子?时生,你怎的还在此处,方才吩咐你的事,都办了么?”燕山行领着净存过来,正巧听见这句。 周时生闻说此言,本能一缩脖颈,忙灰溜溜地逃开了,边走边咬着牙道:“可不是么,都办得妥帖。” 燕山行不免心生疑惑,“这小子,哪来那满腹的牢骚?” 净存无瑕管顾他们主仆“打情骂俏”,向前几步,垫起脚,抻着脖颈,问道:“公主呢,练了许久,该是累了。” 燕山行给她指向一处,“我瞧着,她动作矫健,不像是累了,再练些时候也无妨。” 净存恨不得赐给他一条白绫,可惜没这个权势,只得偷偷赠予他一个新翻的白眼。 尚还不敢表现出来,只说道:“不行,我得瞧瞧去。” 见净存不听劝阻,仍要上前,燕山行忙拦住她,解释道:“净存姑娘,刀枪无眼,只怕伤着姑娘,不如将物件给我,我去送。” 净存将信将疑,伸出的双手滞在半空,燕山行未见她颜色,随手便接过木盘。 淑椒沉浸在个人的武学界限之中,挥杆抛刀,不曾理会他人。 直至一枪挥至燕山行鼻尖。 “嘶,”淑椒赶忙收枪,上前问道:“可有伤着?” 燕山行一时间愣愣的,双目呆滞,稍时方才应答道:“嗯,不曾有事的。” 淑椒是才后退一步,偏过头,长辫甩在身前,“无事便好,若是有什么,我可担待不起。” 燕山行垂首,藏起泛出些苦味的笑容。 “对了,你学兵书么,我有几处看不懂,想问问你。” 燕山行顿然抬头,阳光不算是薄待他,正巧撒下一片明媚。 “好,在学什么?” “《孙子兵法》。” “学的第一本么?” “正是呢。” “不如先从《六韬》学起,或许能好些。” 二人并排而行,谈天声渐渐淹没在众兵号角声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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