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方亭内,轮回井外。 掌管上下界事宜的神使芥慈放下手中书册,突然想到什么似的,问身边人:“战神回归几日了?” 同伴捻了下手指,答道:“今日便是第十日。” 芥慈眉心蹙起,疑惑地问:“月神不是和宋昭战神一同下界的吗?怎么战神已归,月神还未见踪影?” 神界一日,人间一年。 二人一同下界,战神要历百劫千难,方能洗筋伐髓,淬炼躯骸。 这是众神心知肚明的事。 然而月神下界是为历情劫,却鲜有人知。 芥慈若不是偶然间瞥到司命的命簿,也不会知晓—— 此番月神的劫难,便是在人间受苦的战神宋昭。 他摆手召出轮回镜,看清现状时心下不妙。 “不好,月神在人间怎得如此潦倒?下界前,我看了他这一世的命格,他明明该成为仙界掌门,一生光风霁月,顺利成神的呀。” 镜中人如同演戏般缓缓动起来。 他在人前一派清风明月、无事发生的模样。 当人潮散去,温月亭独坐于高处,望着手心一盏空荡荡的灯,丧郁之气自眉间蔓延到四肢百骸。 “月神手里拿的是聚魂灯吗?他要为谁聚魂?这灯中…怎会一星半点都无?” 芥慈没答。 他抬手,画面如同水波流动,缓缓出现了宋昭的脸。 他猛得扭头,眼神震惊:“战神下界前,你把她的情根抽了?” 对方神色自然地回答:“是啊。咱们不都知道宋昭战神下界是为证道吗?” “若有情根,她该多难熬啊。” 他们早知道战神下界必定身世凄凉,会掀起腥风血雨。 只是成神之路必有坎坷,谁该舍弃什么,会得到什么,早已写在命簿上了。 那人看他表情不对,小声地说:“我事先问过战神,她也同意了的。” 他扬手,一根金色的情根便绕在他指间。 芥慈欲哭无泪地想:不如你问问身在下界平白蹉跎了十年的月神,他乐不乐意啊。 此时,宋昭随手摸了个桃儿,一路吃一路走。 她事先知晓自己需历劫难,方能成就大道。 但过了几天吃了睡睡了吃的日子,仍有些诧异自己下界回来后跟无事人一样,前尘往事像隔了千万重纱,如何回忆都没什么感觉。 她闲得无聊,便想去看一眼轮回镜,于是慢悠悠地踱步到十方亭。 芥慈看见她,像碰到了救命恩人。 他对身边人示意了下。 宋昭便看到一位小仙面露歉意,对她说:“恩怨已了,情债未偿。还请战神再下界一回。” 宋昭:“?” 她顺着二人方向,偏头看了眼下面洞穴一样的轮回井,它深不见底,其中如有烟霞流转,极具煽惑力。 正琢磨话意呢,宋昭就被一把推了下去。 身边小仙默然:“战神,抱歉了。” 空中,一根金色的丝线融入她身体,一瞬间消失不见。 到底是谁啊?其它神仙都是潇潇洒洒地下界,她就该被推着下去吗? 怎么也不给神一点缓冲的机会啊! - 宋昭睁开眼时,身体正悬吊在空中。 还来不及思考前因后果,身在何处。就听到耳畔风声呼啸夹杂着野兽嘶鸣。 她眼神一凝,向下看去。 此时,她半身悬在峭壁的一截树枝上,前下方一块平坦地面上,有只异兽正对着她虎视眈眈,吐露獠牙。 是一只狡。 外型却比寻常的狡大了数倍,角状如牛,其上遍布诡异纹路。面貌丑陋不堪,眼瞳幽暗,泛着红光。 一只变异的狡。 他们离得并不远,是拼尽全力一跳,爪牙便可划破宋昭血肉的距离。 来者不善! 宋昭连忙看向自己手心,在攀爬中被草石割伤。她的手、身上穿的绿色衣服都不属于宋昭本人。 她很快反应过来,自己是换了身份又重新活过来了。 她意沉丹田,瞥见这具身体里金丹的模样。 泛着莹润的光,周遭被浸润在柔和的气里,分外安宁。 她眼神一亮,金丹二期,简直是惊喜! 或许寻常的金丹二期修士,并不能在和它争斗时占到上风。但宋昭是什么人,曾经仙界闻风丧胆的魔头,用别人的话说:“杀人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轻易。” 宋昭的血性被挑起,在生死之际,那些纠结和拘泥都算不上什么,她果断拔剑,剑身划破空气,寒芒一闪而过。 她从剑身上瞥见了自己的脸。下一秒,宋昭将与树枝缠绕在一起的衣裙划破,同时,狡兽一跃,猛地向她扑来。 宋昭放手,迅速捏诀,剑身飞到她脚下,如同实质。 狡兽扑空,身体迅速坠落到地面。宋昭悠悠追下去,发现此处其实算不上高,是峡谷地形,从高处向下望,被雾气掩埋,故而心生畏惧而已。 落地后,她的剑迅速回到她手中。狡兽从几米高的地方摔下来,也只不过受了点皮外伤。它脑袋晃了一下,被惹怒了,急忙朝她奔过来。 宋昭抵挡住它的爪子,左手掐印,使了个梵天封。 狡兽动作停滞两秒,宋昭迅速刺向它的双眼。 它眼角流出血泪,用爪子捂住眼睛,露出狡兽的致命之处:腹部。 宋昭眼疾手快,将其捅了个对穿。 狡兽发出一声强烈的嘶吼,旋即声音渐渐平息。 宋昭撑剑缓和呼吸,突然感觉到心口一阵刺痛,体力不支地倒了下去。 再醒来时,触目是原木色的天花板。宋昭睁开眼睛没几秒,就听到身边一声犹带哭腔的年轻声音:“师姐!” 她慢慢坐起身,凝目注视身边的人。 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皮肤白皙,长相可爱。一双圆圆的杏眼微红,带着泪花。 她扎了两个圆圆的发髻,不知道是不是扶着手臂靠在床边的时候蹭的,此刻显得有些许凌乱。 见宋昭望过来,她又叫了一声,语带焦急和欣喜:“师姐你醒了!” 宋昭没有吭声,她眸子浅淡,其中只有些许疑惑,却没什么感情。 此时,一个青年端着碗药走进来。 他一袭白衣,面相温和。声音也温润:“昭昭,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宋昭摇头。 她环顾四周,此时正待在一个小木屋里。屋中陈设并不多,简单的桌椅,几案。但打理得非常干净,窗台附近放了一株植物,绿意盎然。 后知后觉的,脑袋针扎一样的疼,记忆如同回潮般排山倒海而来。 宋昭逐渐回想起之前的经历。她如何隐忍蛰伏十余年,一朝叛出师门,报仇雪恨。如何屠杀村子,成为臭名昭著的女魔头,为天道不容。 往事如同幕片似的快速从眼前闪过,像在看别人的故事。 直到最后一幕,她被温月亭一剑穿心。 ——虽然是她自己凑上去的。 俗称:她活该的。 印象中好像有一段时间,她过往记忆像被大雪覆盖,如今却好像拨云见雾,一切都清晰起来。 不知怎的,温月亭在她的回忆中,占比竟然最多。 宋昭记忆里,那个沉默寡言又在同辈中备受瞩目的师兄,和她的关系并不算密切。宋昭承认,初次相见时,她在内门的弟子选拔中被他人刁难,若不是温月亭出手调解,以那些人胡搅蛮缠的性子,确实会很麻烦。 在那之后,宋昭一路坎坷却仍朝着自己的方向行进着,虽然过程曲折,但好在结果都算好的。这个师兄在其中却是帮了她挺多。 很奇怪,想起温月亭时她心头一阵异样,密密麻麻的酸疼。 是从未有过的感觉,却似乎同从前某一刻略有相似。 宋昭记不清了。 她眨了眨眼,便将其抛诸脑后。 随后,记忆闪回,她记起自己如何莫名其妙醒来,触目是一只狡兽。 而现在,她又出现在这里,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身边两位全然陌生的人。 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 她死了?还是又活了? 身旁的师妹见她面露痛色,连忙问道:“师姐?师姐!” 季回声将托盘端到周围桌上,宋昭缓和过来。也许是因为这二人实在不像穷凶极恶之人,也许是因这里的气氛实在分外温馨,宋昭并没有前世那种“人人皆与我作对”的感觉了,反倒觉得自己内心有被抚平的错觉。 或许是因为她前世也曾过过这么一段类似的日子。 一间木屋,陈设简单,心却随之安放在了那里。 她的寝居不远处便是温月亭的住所。 她那时候尚未知晓残酷真相,和温月亭二人尚未闹到后面那种地步。 那时候他们和世间所有师兄妹一样,过着人间仙界最寻常也最难得的生活。 怎么又想到从前了。 她抚了下师妹的手,以示安慰。 “我没事。” 随即,她直截了当地问道:“你们是谁?我又是谁?” 眼前的二人神色怔了一下,动作皆停止了,只是望着她。 随即,那个青年回道:“我是你师兄,季回声。她是三师妹,许露。” “你是茅草派二弟子,宋昭昭。” 这时,小师妹的泪水终于忍不住了,她握紧了宋昭的手指,急切地说:“师姐,你怎么把我们全都忘记了?” 茅草派?她从前怎么没听过这个门派? 她没回答许露,继续问道:“我们师承何人?” 季回声说:“云游道人,不过我们已经很久没见到师父了。” 他这么说,宋昭倒是想起来了。修仙界是有一位云游道人的,他功力已臻化境,生性热爱自由,平生云游四方,闻名遐迩,却少见其踪影,更没听说过他立宗建业。 只是不知此人是不是彼人。 多半不是。 他们三人身上衣物都只是寻常麻布面料,也无半点织物花纹装饰,分外朴素。 多半是个名不见传的小宗门吧。 能远离那些刀光剑影,尔虞我诈。也好。 她问道:“我为何会遇见狡兽?” 师妹哇呜一声哭了,说:“师姐,是我不好…若不是为了我的病,你也不会受伤…” 师兄:“昭昭,你在我们不知道的情况下去了奇石峭壁。” “你此行正是为了帮露露取狡兽内丹入药救治心疾。” 季回声发现宋昭的时候,她已经昏迷了,身边躺着没有生意的狡兽。 他连忙过去察看,发现宋昭只是体力不支倒下,深深吸了一口气。 要知道,这种变异了的狡兽,就连他碰上了也很棘手。宋昭几近毫发无伤地逃脱,甚至将其斩杀,实在令人惊讶。 但他当时为宋昭把过脉,她血脉、丹田都无受损迹象,只有些气虚后的疲乏,昏迷多半也是为此。 并没有伤到脑袋呀。 宋昭神色平静地说:“我有很多事都忘记了。” 她说:“如果你们不介意…” 许露扁嘴就要哭:“师姐是为了我才受伤的,我会照顾师姐,直到你恢复记忆!” 宋昭摸了下她的头,圆圆的脑袋和歪歪扭扭的发髻下是温热的触感,一瞬间她只觉得许露像一只小宠物,分外可爱。 如今她没了所谓的魔骨和魔血,再也不是仙门里喊打喊杀的魔头,前仇旧恨已消。 重活一次,或许是天意吧。 她看着周围的人,难得感受到了一种温馨。 她想,虽然我不是原来的宋昭,但我一定会替她尽全力对你们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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