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我在秦国的时候听说慕容家又在晋国边境开始犯事了，如今兖州那边情况怎么样了？” 晋国拿下兖州已经快半年了，再往前一步就是燕国的地方，现在就应该趁着燕国还没有站稳脚跟，秦国又自顾不暇，适时出击才对。不过没想到，晋国现在居然搞内斗。 “兖州如今有司马道子把持，不成问题。内外战局还算稳定，虽然燕国不时侵扰，但都是些小打小闹，不成气候。” “先前秦君曾说过，在内乱没有解决之前不会贸然出兵攻打晋国，怎么说呢，晋国无论是主战还是主和，秦国这样做对我们都是有好处的，不过我个人还是主战的，秦国淝水之战后国力消耗极大，现在又丢了几个重镇。不过咱们陛下好想更想要收权，能不能一统天下，他似乎也不怎么在乎。” “谢安倒是想让北府军继续北伐，不过现在也只能让谢玄守在丰阳。至于谢安，朝中现在有不少朝臣都在抨击他拥兵自重，这一次到梁州督军更是落人口舌，等到时候回了建康，你最好向陛下请旨，回守江州，免得到时候皇家用上了中军这把刀来对付北府军。虽是下策，却是能最快离开建康。” 林淼摇头，叹气，这法子她早就试过了，只是陛下没有应允。 “试试看吧，上一次老将军试过，不过皇上宁愿让我待在中军的位置上也不肯放人，想来也是无人可用了。” 林淼替马文才拍干净肩膀上的落雪，又继续说，“这一次回京，不仅是要辞官，更重要的一点是让陶延寿重新回到军中。” 寻阳的消息王余然早就吐露干净了，陶延寿在寻阳养伤已经有大半年了，如今也该回到中军，看一看他曾经的兄弟们了，这样自己也乐得自在。 “那你呢？辞官之后你打算做什么？” 打算回寻阳，继续和荀家结亲吗？ 这么些天，陶弘甚至没有写过一份信到魏兴来打探这个孙女的近况，她何必要继续听从陶家的命令。在尼山相伴这么久，马文才从来不觉得林淼想要在征战沙场，来边关从来不是她愿意的。 “我？辞官之后，就四处游山玩水，做个闲散浪人呗，岂不快活？” 说实话，辞官之后要做什么，她还真没想过。在中军任职的话，皇家看得太紧，她一点自由都没有，现在朝局紧张，她更是难以脱身，这一次回寻阳，她要早早和陶延寿谋划一番，若是陶延寿愿意继续留在中军，她也不勉强，反正她一样可以继续游山玩水。 这个答案让马文才有些失落，但林淼才刚回来，他不想显得这么急迫，也不想逼她。 他有等着人主动开口的耐心。 即便陶弘想要和荀家结亲又怎样，林淼并不是一个会任由陶弘摆布的人。 “游山玩水也该有些确切的目标吧，想要去哪儿？” “临近年关了还能去哪儿，回京述职后应该是要留在建康过新春的。等到朝中的事情处理好了，我才能脱身。” 这话反复说了无数遍，也不知道如今再提起来，陛下会作何反应，两次短暂的会面中，林淼看得出来，这位被人扶上皇位的人并不是一个没有手段的皇帝，相反，他懂隐忍，懂蛰伏，知道局面不由自己掌握的时候会装得像一只温顺的幼犬，等到尖牙利爪长出来之后，才显露出他的野心。 距离元日也就只有半月了，如今晋国打了胜仗，这建康城又要热闹一番了。 大雪一连下了三日，终于是停了。 雪融化的这一天，往往是最冷的。林淼晨间醒了，就在院子里堆雪人，厚实的雪踩在脚底，捧起来压实，最后滚成一个又一个的圆球。 越是邻近出发的日子，马文才就越是忙。 丰阳带过来治眼的药膏用完了，林淼反而觉得眼睛没疼得那么厉害，她猜着，自己或许是又被摆了一道，谢玄手下的人开的药大概率是有问题的。 白花花的雪地看久了扎眼睛，堆好雪人之后，林淼又叫来马统，让他带着自己去军营里转一转。 好不容易眼睛好了，她也该去看看卫淮连他们了。 魏兴的军队驻扎在城西，林淼也是在魏兴待过好长一段时间，离开三月，这里是一点都没变。教习场上人声赫赫，正在操演。 林淼带着马统从校场边上绕了过去，走到了她原来办公的地方。 此刻，身穿银白铠甲的将军正坐在里面额间绑着镶着白玉的黑金发带，正在看着战报。门被人推开，冷风灌了进来。马文才抬头就看见了林淼，见此，他立马站了起来上前将人扶着。 “你怎么过来了？军营这边天寒地冻的，受了风寒怎么办？马统！” 门外的人知趣，立马离开了。 “这魏兴我又不是没有待过，况且有文才兄无微不至的照顾，我这伤早就好得差不多了，别把我想得这么娇气。再不出门走走，我才是要发霉了。” 马文才摇头，看着林淼身上还有不少雪花，替人轻轻拍下，又给她披上狐裘。 陛下封了马文才五品尚书曹郎，原本是要让他统辖杭州的，不过司马道子在梁州、荆州缺人，加上马文才又主动请缨，就到了魏兴来，顺便暂管主将被擒的骑兵营。 “接手的时候我才知道为什么陛下不肯放你走，你都是从哪里网罗来的这么些刺头，没一个省心的。” 刚到魏兴，马文才就接管了魏兴的五千人马，魏兴这边的兵见皇帝诏令就服服帖帖。不过等他到了骑兵营的营帐之中时，场面就大有不同。不过约两千的人，个个都是精锐，并且不服管教。 按着他以前管马家军时的做法，杀鸡儆猴就是了，没有人会跟自己的性命过不去。 只是，这些人毕竟都是林淼的人。 “我看这群混球现在不都挺听话的吗，文才兄领兵有道，我可真应该好好学学。” 马统又推开门，将炭盆放在林淼的脚边，看着少爷满意的神色，又自行退了出去。 等到明日，跟着他们一同离开的也只有中军的这两千人，回了建康之后，中军交给谁，也要看皇帝的意思。不过现在考虑这个有些过早了，一切事宜还要等她见过陶延寿之后再行打算。 “文才兄，这些日子多谢你了。” 听着林淼仿若没来由的道谢，马文才嘴有些不利索了。 “谢什么，陛下要我暂领，都是我该做的。” “我说的不是这个，马统都告诉我了。” 一时间，声音都停了。屋内只有炭火噼啪的响的声音，林淼看着马文才的脸，多日不见，他消瘦了好多，有些局促的羞涩挂在他微微上扬的嘴角， 她眼睛好了大半，不过好像马文才还没有发现。 马文才是在九月来到魏兴的，那时候前线的消息已经断了有半个月了。半个月没有林淼的消息，这很不寻常。 没想到，到魏兴之后接到的第一个命令就是接管骑兵营的军务。 风吹起黄沙，马文才身着重装，踩着魏兴军营外的细小石子进了军营。披风在风中扬起，第一时间马文才找来了一直跟着林淼的卫淮连。 “林淼去了哪里？” 卫淮连匆匆赶到之时，马文才端坐着，正翻着这些天的军务记录，脸色阴沉的两人相互对视一眼。 “中秋当夜，谢玄将军对秦国发起夜袭行动，将军作为先遣部队对黎阳和长安的联络点发起偷袭，不过将军没能回来。” 虽然马文才早有预料，但真的听到答案之后，他的心还是重重沉了下去。 不过还有一线转机，如果林淼战死，那么她的名字会出现在阵亡人员的名单中，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将人的消息完全封锁住。 “我翻了骑兵营的调案，一共是一百八十个人被调了出去，跟着陶将军的回来了九人。按照上面的记录，陶将军在被秦军包围之后另外有两人突出重围，但这两个人一个死在了当晚的黎阳之争中，另一人则是重伤不治。” 唯一知道当晚发生了什么、传递林淼最后信息的人都死了。 卫淮连回忆起谢玄在黎阳城边接到消息时的样子，那时候，晋军已经开始攻城了，随后谢玄就调人在晋军侧翼布防，防止益州军突袭。 果然，不到半刻钟，益州军就攻了过来，骑兵开阵，尝了甜头之后就马上撤退。 谢玄一边领着人攻城，一边又要在庞大的晋军两侧阻止擅于使用闪击战术的益州军。这种战术是骑兵营最擅长的，而如今骑兵营的人已经安排在了各个营中，作为先锋军使用。 “当时回来的人说，晋军之中出了叛徒，谢将军当时就将人处置了。我在长安有几个暗探，将军还活着。” 卫淮连用近乎听不见的细小声音说着，林淼活着的消息现在只有几个人知道，他们都选择了将这个消息瞒了下来。 “当真？” 只要认还活着，那一切都还有机会，被秦军俘虏，要怎么将人救出来，是集结人手去长安营救，还是想其他的办法。他现在有军令在身，不能抛下这边的战局去秦国。 “根据秦国那边的消息，将军在进了天牢之后就被秘密送走了，这是我们最后关于将军的消息。” “谢玄将军对营救谢将军是什么态度？”马文才头都没抬，继续说。 “谢将军正在黎阳布防，按照过往晋军将领被俘虏的经历来看，很少能有活着回来的。” 尤其是已经到了秦国国都的人，要救人谈何容易。 但他也不会放弃。 “让你的人继续打探消息，明日整顿人马，我们去邺城。” 邺城是如今最接近长安的晋军驻地了，三方人马都对这块地方虎视眈眈，秦军在这里布下了重兵，难攻。 长号未息，马文才骑着马疾驰在前方，前方就是邺城，过了这一个关卡，再往北走就是长安了。马文才握紧了缰绳，马儿听话扬起了蹄子，在这里驻足不前也不是办法。 “听闻北方的姚苌打算和燕国联手了。” 晋国的探子不少，马文才从谢玄口中知道了这个消息，姚苌曾经也是苻坚手下的一员猛将，姚苌叛离秦国来了燕地，对晋国只有好处。 秦国如今分崩离析，但晋国却在邺城前面停了脚。 卫淮连回答，“依我看，若是从姚苌这里下手，反倒是可以一举将长安拿下。” 如今姚苌就在荥阳，离邺城不过百里。而慕容垂刚在燕地建立政权，国内形势并不稳定，姚苌秘密来到燕地，马文才想这或许就是机会。 如今他手上有约一万人，其中骑兵营的有有两千人，兵力充足，却少了自由行动的权力。如今他还是需要谢玄的调令才能自行组织人马离开大营，否则就是擅离职守。 “挑三十个你信得过的人，等我命令行动。” 马文才说得简短，但卫淮连知道，有些事情不用多问。 驻扎在邺城附近的除了马文才的人，还有谢玄。攻打邺城一事，他们已经筹划有两月了，可以说拿下黎阳的那一刻，谢玄就在打邺城的主意了。对于刘牢之拿下了邺城之后又将邺城给还了回去，谢玄只能上书朝廷，替刘牢之求情。 “你想去河南郡？那里可不需要江州军支援。” 江州军也就是马文才带的这支队伍，陶延寿是江州寻阳出身，他手下的人也就被称作江州军。 “谢将军，文才初到梁州，还没来得及前去拜访司马大人。司马大人在尼山时，也算有些交情，前两日，司马大人来信，让文才去河南郡小叙。” 这样趋炎附势的人，谢玄见得多了，尤其是在司马道子的身边。他接过信，确实是皇家的来信。 马文才的事他虽然远在梁州却也听了不少，杭州士族出身。他的父亲长袖善舞，和皇家的关系一直不错，没想到他的儿子也是这样一个人。 “既然是要去拜访司马大人，去就是了。不过若是在攻打邺城之前你回不来，那就军法处置。” “多谢将军！” 原本谢玄对马文才的感官还是不错的，当年他上战场的时候也是十六七岁，后来又跟着他的叔父出征，驰骋沙场。 他看见马文才的第一眼就知道，这个人不会想要在他父亲的余荫之下做官、升迁，窝在江南，他的眼睛里有一股野心，是生来就该在马背上驰骋，开疆辟土的人。 没想到是他看走眼了。 这一次去荥阳是私人行动，马文才不能带太多人。 他向卫淮连要了三十人，整装出发，一行人骑着骏马奔向了荥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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