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余个宫官提着灯笼躬着身子走在前面,又在这监牢门前分两路排开。 便是天牢如此的晦暗场面也遮不住大秦天王的威严,狱卒上前将牢门打开。 阴暗的天牢汇聚了天下不可见人的东西,污浊不堪,但大秦天王并不为这环境而动容,走得悠闲又颇具气势,在这天牢之中,只他一人不被这阴冷黑暗所侵扰。 秦国百姓皆知,天王苻坚是世上罕见的仁君,礼贤下士,励精图治。 苻坚一个眼神,身后的医官便上前查看俘虏的伤势,黑衣粘在伤口上,医官拿出小刀、剪子将衣服剪开,又是清理嵌在外翻血肉中的石子、污泥。 伤口的疼痛将昏迷之人硬生生给逼醒了,眼睛微睁,射出一道精芒,如毒蛇一般狠狠盯着战栗的医官,手上的伤口还流着血,硬是抓住医官的领子,气若游丝,吐出一个:“滚!” 随后就甩开医官的手,扶着墙爬了起来。 眼前的场景林淼看不太清楚,昏暗的地方,飘着红色鬼火,全身都在发疼,脸上黏糊糊的东西让人难受,手一抹,居然是血。 既然这人都醒了,还有力气站起来,苻坚下了命令。 “把他的伤口处理一下,再带过来。” 既然是陶侃的后人,在天牢之中审,于情不合。 一行人鱼贯而出,苻坚在天牢的主室坐着,据王虬师通禀,这人便是在襄阳以百余兵力守城十日的陶家儿郎,他的祖辈陶侃曾是大秦的一大威胁。 这一次在黎阳,作困兽之斗,以一人之力杀他大秦精兵二十余人,也是一名难得的猛将。 少年将军若是能为大秦所用,秦军更是如虎添翼。 苻坚正坐在王座之上,等了许久,医官出来了。 行礼作揖,医官开口却是声音颤抖,“天王容禀。” “讲!” “犯人伤口已经处理了,只是……” 医官的吞吞吐吐,引来苻坚的不满,“有事便报。” “禀告天王,这……这犯人……乃是一女子!” 便是苻坚此刻也是难以置信,益州军说的活捉晋军将领,带回来的却是一个女子? 成何体统! “传益州军郎将统帅。” 苻坚移驾,将林淼也带出了天牢。 气势恢宏的宫殿之中,苻坚玄色帝袍,正色高坐。林淼被人架着跪在冰凉的宫殿之下,低头,看着地砖上的规整花纹。 没一会儿,侍卫通传,一个身着铠甲的男人疾步走了进来,跪在林淼前方。 “益州刺史王广麾下郎将王虬师参见天王!” “免礼。” 苻坚心中疑惑颇多,但是却不显露,忠军之师的将领怎么可以被怀疑。 苻坚挥手,一众的侍卫、宫官迅速离开,只剩下王虬师、林淼和天王三人。 “陛下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王虬师不知苻坚此举是什么意思,站在偌大的宫殿下方,心中忐忑不安。 当然怀着同样心情的还有林淼,如今她所在的地方像极了帝王宫殿,而缓缓走下高台的珠冠男子莫非就是秦国君主? 男人看着只有四十不到,身高八尺有余,熊背蜂腰,周身一派威严气势,宫城之外受万人朝拜的皇帝。 跪在地上的林淼没有力气起身,只能抬着头,靠一双眼睛看着这位天王。 这一双熟悉的眼睛让人难以招架。 “爱卿,你说这位是陶侃的四代族孙,晋军的骑兵营统领?” 王虬师立马回到:“不错!陛下。此人乃是我们在黎阳与长安的哨口擒住的,据前方探子禀告,负责这一哨口的就是骑兵营的陶延寿,不会有错的。” 为了让自己的话更可信,王虬师又补充说:“昔年,攻襄阳,我秦军将士有不少人都见过陶延寿,陛下可以召人辨认,而且主将败北,晋军那边应该也会传来消息,陛下大可放心。” 苻坚沉思着,绕着跪地之人走了两步,“爱卿说得不无道理,生擒晋军将领,如今又护卫皇城,朕当为爱卿记大功一件,爱卿先行休息,今晚朕便为爱卿庆功!” 王虬师便告退了。 如今这宫殿之中只剩下苻坚、林淼二人,进入议事殿之前,医官便着宫婢将林淼的外衫换了,又洗去手上、脸上的血污,避免脏污入了天王的眼睛。 威严万分的君主突然在林淼面前半蹲下,眼神冷漠,打量着这位晋军的少年将军,当年襄阳一战打响了陶延寿这名字。 眼前的女子眼神阴狠,但是却不是对敌之态,而是防备、疑惑的神情,像是刚离开父母亲庇佑的慌乱稚童。 “你是谁?陶延寿,又或者是其他人?” 咳出一口血的林淼捏紧了手,直视面前的人,先前那位盔甲将军的话她听得不是很清楚,“问别人名字之前是不是该先报上名来。” 苻坚不为面前之人的无礼之举生气,反而笑了两声,“朕乃大秦天王苻坚。” 林淼上下打量了一番,看着面前人铁青的脸,“我叫林淼。” “朕且问你,你与这陶延寿是何关系?” “同胞兄弟。” 苻坚问了很多问题,但没有一个问题是关于晋军布防,多是她是谁,为什么会女扮男装。林淼回答了一些不重要的东西,她实在是看不透高位之上的帝王。 “在长乐宫中安排一处宫室,严加看管。”既是下了命令,宫中婢女、宦官立刻将人带了下去,关在长乐宫中的永嘉殿中。 待苻坚处理完前方送来的战报之后,已经是深夜了。 晋军攻下黎阳原本对秦军是致命一击,失了黎阳之后,长安南边便是没有其他更好的防线了。但是秦军以不足百人的代价,击杀晋军约千人,让晋国损失严重。 如今守在黎阳的晋军并不多,谢玄派晋陵太守滕恬之防守黎阳,又派刘牢之率领二万人马向邺城前进。 如今是苻丕在防守邺城。 秦军的败了,但是却还有转圜的余地。 根据前方探子的线报,如今的晋军内部分裂,以谢安为首的北府军虽然强势,但是偏偏晋王派了个司马道子来前线督军,这可就帮了秦军的大忙。晋国皇权和士族之争可谓势同水火,只要苻丕守住邺城,待他整顿好益州军和长安军,便可出师再战。 又是半月过去了,秦军和晋军在陇西打得不可开交。而晋军却在燕地吃了个大亏,晋军派出刘牢之进攻燕地,却不想在五泽桥遭到慕容垂的伏击,一向精锐无比的北府兵遭到大败,损失了近万人。 不过秦国也不好受,最让苻坚生气的是,苻丕让出了邺城,并向晋国求援。加上燕国的慕容一家如今更是对秦不臣,苻坚近日的脸色越来越沉。 “前方战事如何?” 苻坚坐在永嘉宫的高位之上,底下是传递军情的将士,在晋国俘虏的面前讨论战事,若是这人知道秦军的部署,那么自然会有所行动。 “回天王,晋军占领了益州,但是苻丕将军又拿下了邺城。晋军的先锋营驻扎在邺城外,打算再次攻打邺城。” 苻坚稍一思索,“先锋营还是刘牢之领兵吗?” 刘牢之虽然是一名强将,但这人太贪功,冒进,不成威胁。 “回天王,不是,是晋帝刚从建康调过来的人,看样子是司马家的部下,专门为了刘牢之在邺城战败一事来的。” 此刻在邺城之外,晋军的军队扎下营帐,四处亮着火光,主帅营中灯火通明,正为了攻下邺城而准备着。秦军的细作绕着主帅营巡逻,打探着晋军的部署。 根据秦军得知的消息,司马道子和谢安意见不一,谢安主张趁此机会拿下邺城,在邺城重点布防,以邺城为据点,经营收复的失地,安抚民众,拿下长安最多不过两年。但司马道子却以北府军丢失邺城、黎阳为由,让谢玄先去布防边境。 晋军大好的北伐就在这里停住了脚步。 苻坚看着跪坐在书案之前的晋军俘虏,表情没有任何变化,聚精会神的在纸上作画。宫婢们提着灯笼告退,苻坚走上前去。 林淼画的是一个身着儒袍的学子,笔法稚嫩却能看出此人也是受过大家的指导,落笔还算可取。 都说这作画,最难的就是画眼睛。 但林淼这幅画,最有精神的就是这双眼睛了。 一双让人觉得熟悉的眼睛,眼尾上挑,露出一丝狠辣,但是在林淼的笔下却看出了画中人的青涩笑意,微微眯着眼睛,黑色墨汁点在眸子上,清亮的眼神。 随后林淼就停笔了。 这画中人怎么和秦王有几分相似,但若是秦王的话,应该身着皇袍才对。林淼看着这画中的人,心跳个不停。 又是一连几日,苻坚似乎是将他办公的地方换到这里来了一样,不过别人的地盘,她自然什么都不能说。 “怎么,看来陛下最近是很闲啊,整天往一个敌国俘虏这里跑,想必秦国如今是战况大好吧。” 苻坚站在永嘉宫的花园之中,看着冬日里还开着的菊花,并不生气。四面清幽的香味让他想起了刚整顿好秦国,燕国称臣的那一年。秦国一片欣荣向上,在他的治理下百姓安居乐业,便是燕国投降的王公贵族们也在燕国的优待之下安心俯首。 看着这晋国将军,苻坚眼神灼灼,他向来喜好良将,此人能在王虬师手上,杀他大秦数十名精兵,虽说是一女子,但必有过人之处。要不要杀,他还要好好考虑一番。 或许是前两天林淼说话太冲,这几日,苻坚都再没来找她说些秦国如何、晋国又如何的话,日子朝着她想要的方向发展,却有些无聊。 瞧着桌上的画纸,林淼手上动作越来越熟练,画上人的脸也越来越清晰,丹凤眼注视着画外人,笑得纯良却是在眼眸深处露出无尽的窥探之意,像是藏在深渊中的猎手,随时会用他的利齿撕破你的喉咙。再画眉峰,浓墨一撇,此人生得极好,丰神俊朗,却还未脱少年稚气。 不过转瞬,林淼就将这画收了起来,这俩人也太像了些。 林淼紧握玉佩,手中传来一丝暖意,安抚住心神,还好这个没丢。 “你听说了吗,陛下将长安城中的燕国贵族都抓起来了,听说是要把这些人都处死。” 两个宫婢当着林淼的面就开始讨论起来这桩轰动了长安城的大事,到此时,林淼也开始了解到了苻坚的雷厉风行,上千个人说抓就抓,一点不考虑这件事对于秦国朝局的影响。 此事一出,燕国立马派了使臣过来。如今燕国的掌权人便是苻坚曾今的得力干将,冠军将军慕容垂,现在的燕国国君。 而他派来的使臣不是别人,正是曾经备受苻坚喜爱的平阳太守慕容冲。 慕容冲回长安,本该是一件高兴的事情,但是这一次苻坚却露不出笑脸,慕容冲有意投靠燕国国君慕容垂。 “这件锦袍乃是朕召集了秦国的能工巧匠为你织造的,专门用来表明朕对爱卿的看重。朕对爱卿情谊几何,爱卿难道还不知道吗?为何一夕之间爱卿的心意就变了?要与朕为敌?” 慕容冲身为使臣,坐在殿下,先行礼赔罪,再缓缓开口,“陛下恩泽,凤皇又岂敢忘记。不过凤皇心系天下,如今为了大燕而来,一件锦袍又怎么能动摇我的心。还望秦君能够将我大燕的一众皇亲放还燕国,如此避免两国交战,岂不是更好?” 慕容冲十二岁入秦宫,苻坚对他慕容姐弟如何,天下皆知。对他慕容一族更是优待,如今却是要背叛他。 苻坚大怒,摔了杯子,清河公主在一旁不敢说话,用眼神示意弟弟莫要惹怒苻坚。但慕容冲知道,像苻坚这种行事光明磊落的人,又怎么会做出斩来使这样的事呢,他不担心这个,只害怕姐姐受到自己的牵连,毕竟她现在是苻坚的妃子。燕地有不少人还在怀疑他慕容姐弟的忠诚,可笑,慕容皇室怎可屈于他人之下。 灭燕国之仇,羞辱慕容家之耻,他统统都要讨回来。 “果然,还是朕一错再错,如今养虎为患了。” 苻坚没有再与慕容冲叙旧,既然遭到了背叛,那么就断个彻底。 “你只回去告诉慕容垂,若是想要这些燕国旧臣回到燕地,那就在元日之时向秦国进贡,那样朕自会大赦天下,以彰秦燕交好。” 邺城是曾经的燕国国都,燕国皇室的宗族庙宇就在邺城,只要这燕帝一日没有入宗庙祭祖,那么他就算不得复辟了燕国。燕国如今只敢在秦国边境滋扰,因为邺城旁边还有晋国的人马。 “如此看来,燕秦是没有共处的可能了?”慕容冲此次前来,并不是真的为了和苻坚商讨燕秦两国,无论这次出使他如何做,燕秦必有一战,而这战的第一城就是邺城。 “回去告诉慕容垂,若是敢来犯秦国,进一步,慕容家就会多一具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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