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家选择和士族联姻，来保全自己，确实是一个好办法。 颍川荀家，更是高门大户，族中在朝为官的子弟可不少，上上之选。荀家在朝多为文职，与陶家结亲的话，看重的就是陶家在军中的地位。 但荀家的姻亲多是王公贵族，就是其他身份对等的士族。若是看上了陶家，怎么想也是有些不可能的，越是这种高门大族就越是看重门第。 但陶将军近几月和荀家往来确实密切，若是和荀家的旁支结亲，也不无可能。要想弄清楚这件事，恐怕还是只有亲自问一问陶老将军了。 刚回了书斋，马文才就坐不住了，一想到林淼要嫁娶他人，称他人为夫人或夫君，他几乎就要发狂。 林淼下了山，马文才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又打开了未完成的画，终于是忍不住将早就准备好的信件交给了马统，让他着人速度送到马大人手中。端午那时马大人的话让他耿耿于怀，但现在却不是和父亲提起林淼的好时候，没有得到林淼明确的答复，就这样做终究不妥。 他需要的只是一个机会。 若是要做成一件事，需要周全的计划和强大的执行力。如今他要做的这件事，什么都没有准备好，凭着心头的一点念想能成事吗？他要赌吗？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林淼不是淑女，他也不是君子。 原本马文才是打算先将陶将军的打算摸清楚之后再作计划，只是林淼突然透出陶家要结亲，让他乱了阵脚。现在知道老将军的计划之后，做事就方便多了。 结亲？ 有他马文才在，不管是颍川荀家还是什么别的，这亲她结不了。 透亮的棕色眸子里涌出一股势在必得，茶盏握在手中把玩，马文才看着这精致的青瓷茶杯，脑中却在思索着其他的东西，微微皱眉，露出笑容。 林淼看上去是个行事莽撞的人，其实心思最为难猜。 书院里的学子都说她为人冷漠、不近人情，但为了会为了黄良玉伤神。林淼待人，态度分明，让马文才有底气直面陶老将军的就是她的态度。 “学生马文才，见过陶将军。” 知命之年的将军穿着窄袖常服，手腕之上还戴着习武之人常用的护腕。身形板正一身勇武的陶弘看着突然出现在客房里的人，微微低头规矩行礼，学子打扮，十七八九岁的少年。 “你就是马文才？” 马文才抬头，直视陶弘，露出小辈当有的恭敬笑容，点头，“正是。” “那小子跑了？” 陶弘很清楚，陶淼不是个愿意受人掌控的人，若是把人逼急了，做出些让人难以收场的事，对谁都不好，对如今的陶淼只能采取怀柔政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陶淼跑了也没事儿，他有的是方法让她自己回来。 “她走之前让老将军不必挂念，若有必要，她会回寻阳的，我这次来拜访老将军正是来送她的口信的。” 脸色发青的陶弘看了一眼马文才，这就是给自己送信的小子，大言不惭，以为凭着一腔热血就可以改变陛下的心意，想要救人于水火之中也要看自己够不够分量。 “你的目的我清楚得很，我与你祖父也算是故交，你先前的冒犯之举我也就不计较了，但这件事休要再提！” 老将军言辞决断，对马文才并没有什么好颜色，横眉冷对。对于陶淼的这个所谓的同窗，他早前就调查过了，杭州太守家的公子，养了一身的好脾气，手段狠辣，性格偏执，做事不择手段。刚到书院就带头闹事，仗势欺人。但却是个惯会做戏的，若不是自己早有准备，现在就怕是会被他这副温善模样给骗了。 听见陶将军的话马文才也不生气，态度依旧恭敬，“老将军言重了，文才不过是想要帮助我的至交好友而已，老将军大可不必将文才的好意拒之门外。” “哼！”陶弘听着少年口中的至交好友几个字，笑得分外轻蔑，这些一贯看重门第的士族，怎么还转了性子了？ “即便是你爹来了，老夫还是这样说，陶家的事，由不得外人来管。” 马文才立刻接话，“那想必陶将军是有十足的把握了？” 为表恭敬，马文才低头又再拜，“早在我书信给将军之前，陛下就已经打算召将军回朝了。如今战况越来越紧张，老将军迟迟不应召，想必就是在周旋此事了，文才说的可对？” “你的消息倒是灵通，脑子也不算笨。不过，你既然知道我想做什么，还来找我做什么？浪费时间！”若是真的只是为了传个口信，那么刚才的夸赞他就要收回了。 “陶将军为何用林淼来代替陶小将军，原因文才也能猜出一二，如今战事吃紧，陶小将军如今正在中军任职，陛下又正处于无人可用的时候。陶小将军不宜再去边关，老将军也是在为此和陛下斡旋。” “说这么多干什么，你想做什么直接说，不必和我在这里耍嘴皮子。” 那马文才也就不再铺垫了，“陶将军若是为了保全陶家，大可不必用联姻这一方法，费力不讨好。” “你懂什么！荀家乃是名门望族，又多名士，即便是没有这档子事，荀家也是个极好的选择，再者说，我们陶家与荀家结亲，关你马家什么事？” 马文才心道，果然是看上了荀家的势力。 “陶兄不过是托我问问陶老将军的意思，她说，若是将军执意如此，那她便等着陛下的诏书，不然她是不会回去的，陶将军若是为了她好，何不顺着她的意思，将这结亲之事放一放。” 在马文才打量陶弘之时，陶弘也在看着马文才，互不相让。 马文才镇定自若，虽是小辈做派却又不失高傲姿态，表面功夫做得倒是好，这样的人目的性太强，她倒是找了个好靠山。 “不必了，天子仁慈，不会将这种小事放在心上。若是她觉得我是为了陶家在筹谋，那你去告诉她，大可不必担忧，让她回尼山就是，我明日便出发去建康。” “老将军这是打算应诏去梁州了？”马文才问。 陶弘此刻露出半分欣赏，“马公子的手伸得长，老夫佩服。这封信，代我交给她，让她少干蠢事。” 这一番试探之下，马文才得到的消息浅浅。 不过也知道了，所谓结亲一事，陶弘并没有提上日程，让林淼上门提亲，只是在故意逼迫林淼。从老将军口态度中，马文才猜测可能陛下已经知道偷梁换柱一事，说不定还默许了，那么老将军过来找林淼的目的在哪里？ 这事想不明白也不要紧，何况最重要的不是陶弘的意思，而是林淼的心意。 陶弘上尼山并没有带多少人，这一程，他原本应该乘船直达建康，但是中途转来了尼山，见了山长。 马文才正写着信，打算告知她陶将军所说的，顺带将陶弘的信也一并给她。 ‘佛念书’ 最后几字落笔，马文才正准备将信封好，马统又是急冲冲推开门，“少爷！少爷！我听到个大消息！” 这手底下的人最近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成天跟着林淼胡闹不说，做事也不成体统。 马文才没有说话，微微皱眉打量着马统。 “你最近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少爷。”马统立马放缓了动作，在书案之前规矩站好，低下头。“刚刚我从小蕙姑娘那儿听到个不得了的消息！” 还能有什么不得了的消息，怕又是哪个学子犯了错，闹到医馆里去了吧。马文才眼睛都没抬，将信递给了马统，“送到山下别院，亲手交给林淼。” 马统瘪着嘴角，对公子不关心这个有些不高兴，收好信，小声嘀咕，转身就要出门，“林公子和荀巨伯的妹妹要成亲这么大的事，我还以为公子一定关心呢。” “站住！” 一脸兴奋马统立马跑了回来，立在马文才身边，“我就知道少爷想知道这个！” “我在药舍里偷听到的，小蕙姑娘在山长那儿偷听的，她说今日到山上来拜访她爹的就是叶家的长辈，家里已经订好了要和荀家二小姐结亲，就在下个月定亲。” “你说什么！可当真？” 刚刚陶弘不是说三年之期，不必担心，让她安心回尼山读书吗？不过一个时辰不到，就改了口，这是何意？ 陶延寿早就死了，难不成陶家还真要做这种惊世骇俗的事？ 除非，陶延寿还没死。 马文才眉头紧锁，心中生疑，草率将信送出去，时机不对，“信给我。” 陶弘的信拿了出来，马文才收在怀中，出门就去找陶弘，想要问个明白。刚到客房，却发现人已经走了，等到他去马厩骑马追上去的时候，却发现了刚刚回来的荀巨伯。 “巨伯啊，定亲大概也就是在下个月了，到时候你和陶小将军一起回颍川，届时老将军带着人上门提亲，你可要为陶延寿多说好话啊。” 荀巨伯摇摇头，愁容满面，他是不赞同这门亲事的。 倒不是因为门楣高低，他家不过是沾了颍川荀家的一点名声，要真说起来，修学治道才是父亲所愿意的，他也如此。 且不说林淼是个什么样的人，即便成为小将军，但为人是个什么样子，这他也是看在眼里的。 他妹妹知书达理，又最是温柔，他们两人怎么作配？ 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陶弘将军已经递了拜帖，他父亲也接了，上门提亲一定是父亲同意的。父亲向来疼爱妹妹，没有妹妹点头，这事又怎么能成？ 不过是来了一趟尼山，荀巨伯却发现自己老家被同窗给偷了，心里甚是难受，若是议亲的是梁山伯，或许还好上很多。 只是，为什么偏偏是林淼。若是将人当做同窗友人，那么还可以。 但一想到要将自己的妹妹交到林淼手上，荀巨伯又不免叹了口气。 “山长，巨伯自有打算。” 二人说话并没有加以掩饰，这话牵马之人尽收耳中，原来，他们两家已经到了议亲这一步。 策马扬鞭，马文才一路朝着山下奔去，下山的路上却没有看见陶弘。 既然寻不见陶弘，那他就去找林淼。 “我见过老将军了。” 刚到别院，马文才就找了林淼，她此刻正和黄良玉在凉亭中弹琴。 琴棋书画，乃是士族女子必须修习的功课，这一张丝桐是黄良玉从枕霞楼里带出来的唯一一样东西。林淼坐在琴前，黄良玉站在她身边那。 指腹勾住琴弦，再放开，这声音算不上悦耳。 “错了，该是这一根弦。” 黄良玉在一旁指导，林淼又给自己找了个夫子。 “这样？” 马文才笑着摇头走进，琴棋书画，这哪一样她都不行。 “林淼，我有事跟你说。” 见此，黄良玉知趣，“那玉儿就先告退了。” 即便是马文才来了，林淼手上的动作也没有停，‘噔噔、叮叮’的声音不断传出来，“我见过陶将军了，他说让你安心在尼山学习，让你不必担忧陶家的事情，还说三年之期，到时不想成亲也由不得你。” 林淼眼睛放光，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好消息一般，“他真这么说？” “对着我，他确实是这么说的。”马文才脸色严峻，又是露出一股失望。 “马统从王蕙口中听到，陶家马上就要向荀家提亲了。” “什么！” 马文才按住林淼因为激动拍在长琴上的手，将信交给了她，“别激动，这是陶将军让我给你的信，你先看看，再做打算。” 打开信，林淼的表情又变了，难以置信，或者说不敢相信手上的东西，她的目光停在了信上，短短的一行字，让林淼的表情凝固了。 一滴泪从林淼的眼眶滚落，滴在马文才的面前，伤心？ 喜极而泣的人一下子就抱住了马文才，将脸埋在人的胸口，然后放声大哭。马文才不知其中的变故，只是将人揽入怀中，轻轻拍着人的后背，听着林淼突如其来的痛哭。 他不懂应该怎么安慰人，马大人不会教他这些，他自小学的是马家的儿子不能软弱，不能同情弱者。 如今正是梅雨季，杭州的天气变得特别快，一抬头，天上就下起了雨。阴暗的天空，密密麻麻的雨点，落在树叶上，哗哗的声音让马文才觉得特别舒服。卸下防备的林淼，脱下伪装的林淼，或许他也该坦白一切，真诚对待对方了。 信上写的什么，马文才猜不到。 林淼放声大哭，马文才的外衫如同地上的青石板一样渐渐湿透了。听着这淅淅沥沥的雨声，良久之后，林淼开始哽咽，抽泣，算是平静了大半。 “你……还好吗？” 马文才的声音特别轻，唯恐又惹得人大哭，关切的眼神，微皱眉，泪水糊住了林淼的眼睛，看不大清楚，“文才兄，我至亲的兄弟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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