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交替,太阳初升之时,月亮还未完全落下,东边日,西边月,天幕之上只剩一颗发亮的启明星。晨起之时,山上还有薄雾,一声鸟啼从林间荡出。被人硬拉着起来出晨功的林淼满脸的愤懑,昨日还对自己有求必应,今日就翻了脸,冷声冷语,呵!男人! “别走神,看看自己有多少日子没练武了,手抬高!” 听着马文才的呵斥,手臂又抬起来,但心却飞走了。林淼望着还泛蓝的天,月亮当空照,鸟儿没我早。 戒尺轻敲在林淼额头,又是一句低声责骂,“你还来劲了,莫要走神。” 等到晨钟敲了,林淼的心才放松了。从怀里掏出手帕擦了额头的汗,又叠起来放在怀里,歪头笑着,“文才兄,该去上课了吧?” “走吧,做好准备,从今天开始,我出晨功的时候,你要日日跟着我一起,最近梁州战况紧张,不可不早做打算。” 听见这个,林淼才明白,原来马文才是在担心这个,害怕皇帝一声令下,将自己召回去,这临阵磨枪,马公子做事绝不拖泥带水,有了苗头就要有对策。 “梁州如今战局如何?谢丞相不是都快打到长安,直取咸阳了吗?” 马文才摇头,“哪有这么容易,梁州从来都不是一块好管理的地方,拿下来了更是要命,为保梁州稳定,谢丞相分了不少兵力镇压梁州,再要长驱直入攻下长安,不大可能。淝水之战之后,秦国朝局不稳,但苻坚也不是什么昏庸无能之辈,若是谢安主攻的话,大晋这一战恐怕要败。” “淝水之战……”林淼思量着,自己就是在淝水之战不久之前来到东晋的,彼时,东晋局势大乱,相传苻坚集结八十万军队从长安一路向南,势必要一统中原。而林淼当时就在荆州,刚刚接受自己成为陶淼,还没在竞陵郡呆上几天,边境就开始打仗了,那个时候她脑子不甚清醒,更是没有自己处理眼前事的能力。跟着最熟悉的人就去了前线,到了襄阳。 谢玄虽然带着大军支援,但是在前线的军队依旧不敌来势汹汹的前秦军队,也就是在襄阳一役,陶延寿重伤,陶家军一路撤退回到竞陵郡的沉池之中,大军压境,周边郡县战况吃紧,又无力来援。城内大乱,多数的百姓们早就逃走了,但是军队却不能走。 竞陵郡是荆州的一个重要军事地点,丢不得。 十日围城,秦军日日攻城,城内剩下的府兵、中军、衙役因为主将迟迟未醒而军心大乱,满目疮痍的城池,毫无生机的土地,不过是主将死了,人心不齐,城破也就是这一两天的事情了。 “他怎么样了?” 近些日子一直连轴转的军医疲惫不堪,摇着头,想要开口,却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只能摇头看着一身伤痕的陶延寿将军。 林淼看着躺在床上裹着纱布人,气息微弱,她从来了这里浑浑噩噩度日,一切都是那么陌生,除了床上这个自称是她的哥哥的男人。 没有办法,按照城内的状况最多坚持不过三天。 直到一只小队从河道潜进城里。 朝廷的援兵最多三日就能到。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什么,三日,林淼听着陈墙外的枭叫声,若明日敌军还是按照这种气势攻城,明日城就破了。秦军便可以从竞陵郡沿着河道直取南郡,之后上明、武昌就是秦军的囊中之物。 林淼并没有想这么多,她只是不想让人死在她的眼前。 “有什么办法吗?”陶家留在城里的人只剩林淼了,前锋、参将都死在了襄阳的战场上,剩下的几名也不是能做主的,说不出什么来。 “为今之计就是先凝聚士气,做好背水一战的打算。老将军传来的消息是,若是小将军无法苏醒的话,可以先找一人冒充将军,凝聚军心,城中的百姓、士兵尚有一线生机。” 这话其实就是挑明了,让陶淼上战场,他们兄妹二人外貌其实有七八分相似。 不过一个英武,一个温婉。 “疯了吧!这事有几个人知道?” 下下之策,当时的林淼即便不懂战局也知道这样的做法有多危险。 探子只负责传递消息,不负责出谋划策,林淼坐在陶延寿的床边,心里一团乱麻,或许等不到三天之后,明日城就破了,到时候她就陪着陶延寿一起死,好像也挺不错的。 揭开纱布,林淼又颤抖着手替陶延寿上药,城中的人都去城墙上戒严布防了,医官们也是看不完的伤兵,什么事情都要自己来。 就在林淼转身取药之时,陶延寿醒了,人醒了,林淼激动得说不出话。 陶延寿张着嘴,喃喃着些什么,俯身凑过去,“淼淼,这座城就交给你了。” 后来陶延寿再也没有醒过来,林淼坐在城墙根上,偶尔朝城外望过去,这座城她要如何帮助陶延寿守下来,哼!反正都是要死的,不如她就疯狂一把。 半张脸上缠着带血纱布的小将军,一步一步走上高台,声音嘶哑却力量十足。台下皆是陶家的府兵,大晋的儿郎,保家卫国,将士一心。 这城林淼守得艰难,她不懂如何排兵布阵,如何调度兵力,所幸,伍长之中有一人请缨献策,卫淮连就是那时候成了林淼的参将,直到今日。 “边关战事吃紧,陛下纵然急于收权,也不会是现在,此时打压谢家,只会让君臣异心。不过为了□□,陛下应该还会派人去梁州、兖州这些地方,除了司马家的人,太原王家、颍川庾氏这些家族的人也会酌情外派,总不能让谢家独大。” 正说着,马文才拉着林淼停下了脚步,“前面那个人,好像是……” “祝英齐?” 林淼皱眉,低声对着马文才说到:“他来这里干什么,找祝英台?” “我看不是,昨日我们才在明圣湖上遇见,今天他就到了尼山,十之八九是为了黄良玉来的。” “算了,我们就当做没看到他吧。” 三人正对面走过,祝英齐伸手就要拦下他们,马文才靠得近,出手挡住祝英齐,低声警告,“不要得寸进尺了。” 昨天让他平安下船已经是看在林淼的面子上,放过他了,如果祝英齐再有什么不安分的举动,他可就不客气了。 阴冷的眼神,防备的姿势,马文才将林淼揽在身后,推开了祝英齐。 “告诉我为什么她不肯见我!” “祝公子,我说过了,你现在还没准备好,见了面,你打算怎么做、怎么说?我知道你对黄姑娘一片痴心,但是做事之前你还是多了解一些……往事,这样对你和她都好。” 要是就这样让他的黄良玉见面,对谁都不好。但是黄良玉之前发生的事情,也不能从她的口中说出去还是需要祝英齐自己去查。 说完,林淼拉着马文才就走了。 林淼两次这样说,祝英齐也不是傻子,更何况良玉本就是跟人私奔。 “文才兄,虽然论围棋我不及你分毫,但是论五子棋我也不差。” 林淼笑着拾起棋盘上的黑子,又打掉马文才一个白子。身后的祝英齐正死死盯住林淼,心中既有疑惑又有怒气,马文才的眼神阴鸷又冷漠,要是祝英齐想要找事,他不介意陪祝英齐玩玩。 “八哥!你怎么来了?” 祝英台一进课室就发现了祝英齐,赶紧将人拉了出去。 “文才兄,你说,这祝英齐既然能够找到我们,那么他肯定也能找到黄良玉。所以他为什么不直接将黄良玉带走,何必来尼山呢?” 这一点林淼还没有想明白。 祝英齐当然是先去找的黄良玉,但是黄良玉闭门不见,他没有办法而已。马文才落下白子,五星一线。 “当然是他发现自己带不走黄良玉,只能来找我们了,想必他现在也在打探黄良玉之前的去向,过几日他应该就知道黄良玉的身份了。”马文才又盯着林淼说,“如果黄良玉打算跟着祝英齐,你会怎么做?” “这要看黄良玉的选择了,我的想法不重要。” 马文才心道,林淼倒是会为别人着想,不过救风尘这事想要面面俱到是不可能的。 “英台,那两人是谁?” 祝英台看着八哥手指的地方,正对坐着下棋的两人。 “寻阳来的林淼,和杭州太守之子马文才。” 只是看祝英台的样子,却像是不知道这二人认识良玉一样,“英台,你最近见过良玉吗?” 听见良玉二字,祝英台脸色突变,立马背过身去,斩钉截铁:“没有!” 不过祝英齐是看着祝英台长大的,她有没有说谎,自己这个做哥哥的还看不出来吗? “你也见过她了,你什么时候见她的,为什么不告诉我?” 听着祝英齐失魂落魄的声音,祝英台也不忍心,没想到八哥已经见过玉无暇了,这让八哥如何承受。祝英台只能先安抚着人。 “八哥,别难过,她自甘堕落,不是你的错,是她不懂自尊自爱,甘愿沦落……” 后面的话,祝英台没有说完,担心再次刺激到八哥。 “英台,你在说什么?”祝英齐神色恍惚,不敢相信祝英台说的,她口中的话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 祝英台没有想到,原来八哥还不知道这件事,看着突然变了脸色的祝英齐,她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于是干脆哑口不言,甩开祝英齐的手就要往外走。 “站住!” 祝英齐跟了上去,拦住了祝英台,不想却被梁山伯当做是他在为难祝英台。 “住手!你这是在干什么!”梁山伯分开二人,“英台,你没事儿吧?” 祝英台脸色不佳,神情慌张,“没事儿。” “好!你不肯说,就以为能永远瞒住我吗!我自己去查!” 祝英齐发了火,学子们都朝这边看了过来,“怎么?这一次不想着去看热闹了?” 黑子被马文才吃得干干净净,林淼皱着眉头,脸色凝重,“你开局是不是让我了?你是故意让我放松警惕,然后再好趁我不备,把我的子都吃干净?” 兵败如山倒,眼下林淼手上可没有几个子了。 “林淼!我娘找你!” 王蕙的声音老远就传了过来,正准备落子的林淼周身一颤,立马就爬了起来,“文才兄,就说我下山了!别说见过我!” 林淼还没来得及跑,王蕙就到了眼跟前,明明是胖嘟嘟的丫头,怎么动作这么快!林淼认命一般停住脚,看着拦在自己面前的王蕙,满脸苦涩的笑意。 “好嘞,我这就去。” 垂头丧气的林淼走了,林淼和山长夫人家是亲族这事儿马文才早就知道了。这一次山长夫人找她,她像是一早知道要谈些什么一样。连皇帝有意派陶家去梁州都没能让她露出这副表情,让她这样为难之事,会是什么呢? 刚到日中,马文才就看见鬼鬼祟祟的人偷进了屋,进屋一看,林淼正在翻箱倒柜。 “你这是在做什么?” 身后突然的声音,把林淼吓了一跳,拍着胸口静神,“文才兄,来得正好!明日要是山长来找我,就说让老将军不必挂念我了,建康有召的话,我自己会回去的。” 说完,林淼又继续将头埋在衣柜里,开始收拾。 “你什么意思!” 马文才三步作两步,抓住林淼的手,质问,“你要去哪儿?” “寻阳来信,明天陶将军就到杭州了,文才兄,我暂时先去山下躲一躲,你可不要出卖我!” 还好,只是去山下。 马文才松开手,定了心神,“老将军为什么叫你回去?” 沉默。 看着马文才突然的失落,两人也是过命的交情,林淼犹豫了一下,全盘托出:“陶老将军打算让陶家和颍川荀家定亲,这两日要带着我上门提亲,将婚事定下来。” 林淼尴尬笑着,长者意,不敢辞,但是老将军的脑回路她真的跟不上,周旋两月有余,还是没有打消老将军的想法。 定亲? 谁和谁定亲? 难不成陶将军先前去颍川郡就是为了和荀家商议结亲的事,难怪林淼要跑了,此事怎么能成?他不允许。 马文才帮人收拾着东西,又将剑取下递给林淼,“安心在山下住着,不要乱跑。若是出了杭州,我可没有法子从陶将军的手上保住你。” “好!那就多谢文才兄了!珍重!” 马文才抬手,林淼见他这架势本以为他又要敲自己一下,没想到却是摸着自己的脑袋,“珍什么重,等明日陶将军来了之后我就下山找你,这件事我们到时候再商议,正好,你也可以和黄良玉商量一下祝英齐的事,我看他今日气冲冲下山,必定是要去找黄良玉的,你一个人小心为上。要是不好处理,就派人来找我。” 马文才句句关切,说了一遍又一遍,林淼想着赶紧走,握住了马文才的手,“文才兄,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大恩不言谢,我先走了!” 一骑绝尘,马文才站在马厩旁边,看着自己自小养大的马又被这人骑走了。 眼下他还有更要紧的事情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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