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陆将军颤了颤,沉默着伸出手,扒下自己的面罩,从我这个角度看,只能见到他暗淡的白发。 “原来你还记得我。”他声音沙哑。 “镇北王麾下的苍云军团,银白的铁骑曾驰骋于整个九州大地。” “是的、是的。”他低低微笑,握紧了手中的一枚戒指,“苍云还没有死,苍云依然在。” 突然,他闷哼一声。 胸前洞开一个大口,灼热血花顺势泼上我的脸颊,匕首从手指尖无力垂落,我后退了几步,看到一个与小陆将军打扮殊无二致的黑衣人站在他身后。 “年轻人就是靠不住。”他这样感慨,拔出了胸膛的利刃,像一只苍鹰呼啸飞来,冷冷寒光刺痛了我的眼眸,杀气逼面而至。 我要死了吗?那一瞬间,我这么想。 血流的太多,我几乎感受不到身体的存在。 然而一把袖刀如离弦之箭,破空穿云,打在那寒锋的锋刃上,刹那间万千霜华漫天飞舞,黑色的身影像一只大鸟落在身前,将我牢牢护住。 姬景怀抱住我,背部绽开大片的血花,那一定很痛,但姬景却像什么也没有感受到似的,用手掌盖住我的眼睛,在我耳边低声说:“没事了,有朕在,一切都会好的。” 万箭齐发,如暴雨轰然而下,箭簇没进血肉,耳边尽是痛呼喊叫,似乎有人挣扎着想要靠近,却只能被无数只箭洞穿身体。 “王……” 便再无声息。 失去意识的前一秒,我挣扎着抓住他的手掌,透过指缝,我看见一双黑色的眼眸,那么悲伤,那么无助。 这是我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这样的神情。 我忽然想起入宫初见时的情景,姬景孤身一人立在山海屏风后,白的脸,黑的发,冷寂的眼眸,披上肩头的大氅,握在手中的藏蓝诗书,他明明就站在那里,却好像同周围的一切竖起了一堵看不见的高墙。 如果他注定孤独,又为何让我遇见他? 如果我们注定分离,又为何让我们爱上彼此? 爱。 我陡然察觉到这个字,心痛难耐,几乎不能呼吸,像一颗石子投注湖泊,激起层层涟漪。 是啊,我心想,原来,我已将这颗心交付与他。 他会痛吗? 我不敢确定。 可我真不想他痛苦啊。 如果可以,我还想将头枕在他肩上,说上几句玩笑话,感受他胸膛里震动的笑音。 ## 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中十里红妆开满湖泊。 我走过水榭长廊,白色的裙裾拖在身后,脚掌触及木板,发出铎铎声响。 一个人影映在木梁垂下的纱幔上,亭中那人峨冠博带、端坐抚琴。 倏然风动,吹开纱幔,露出那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与似挑非挑的薄唇。 他默默起身,拨开纱幔,从亭中走出。 夜浓重,月低沉,暗色中那条身影高大而孤独,他抬起双手,任长袖从腕口滑落。 而他在说: 琰儿,过来朕这边。 红色昙花燃烧在他平和又悲伤的眼眸中,倒映出我如优昙花静立的身影,我克制不住向他奔去,长长的披帛从臂弯中滑落,他抱住我,头轻轻埋在发间。 然而姬景却忽然说:“你是来接我的吗?” 我从他怀里抬起头,有些不解,但他又小心翼翼用手抚摸上我的脸颊,低哑道:“那么多年过去,你终于肯来见我一面了。” 我注意到他的手,宽大,温热,却不知何时,生了一层薄茧。 有哭声游游荡荡传来,我仿佛被线勾着一点点飞向夜空,雪白的衣裙翻飞如浪,他抓住我的一截披帛,又眼睁睁看着它于指缝流逝。 我醒来,看见太后姑姑坐在床边,满是皱纹的眼角蓄满泪水,像是擦觉到我的目光,原本涣散的神光忽然凝聚,她抖了抖嘴唇,高兴道:“醒了、醒了,哀家的琰儿醒了!” 更多的声音嘈杂起来,很多道喜,很多关切,太后姑姑站起身,却因为过度神伤狠狠一晃,随行的大宫女连忙上前搀扶,太医叮嘱了些许,这嘈杂声才渐渐消退。 刚醒来,我身体很虚,只能躺在床上用膳,并无什么胃口,只用了些清淡的蔬菜粥,太后看见这一幕,又忍不住絮叨了许多,这样交谈了些许,气氛融洽起来,太后又盯住我的脖子,不言不语。 我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横亘在脖颈上的这一条伤口差点就割断了我的咽喉,每每发声都带出一股撕裂的疼痛,太医告诉我这里是人身体最脆弱的地方,即使痊愈,也会留下疤痕。 我劝慰她:“姑姑不必难过,我听哥哥说士兵在外出征,总喜欢以疤痕炫耀自己的勇武,我有这伤疤,又何尝不是自己勇气的象征呢?后世史书上记下此事,少不得要赞扬几句呢。” 太后破涕为笑:“你一个女儿家,跟士兵比什么勇武。” 说着,她又叹了口气:“哀家什么也不要,只求你与景儿都平平安安的,便是此生最大的福气了。” 太后走后,整座宫殿陷入一片朦胧如烟的静谧中,有人掌灯,有人焚香,我盯着上方熟悉的茜色纱帐,想我期待的人怎么还没有来。 太后走后,整座宫殿陷入一片朦胧如烟的静谧中,有人掌灯,有人焚香,我盯着上方熟悉的茜色纱帐,想我期待的人怎么还没有来。 你再不来,我可就真生气啦。 生气的我会做出种种不理智的行为,惹我生气的人就要倒大霉,我要走到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一定要姬景受尽磨难、尝遍辛酸才肯现身。 我漫不着调地想着,昏倒前的画面却又于脑海一闪而过,血花飞溅,玄衣翩跹,他将我牢牢护在怀中,然后轻声说,没事了。 他受伤了。 我突然意识到。 伤得严不严重,现在好些了吗?你不来也没关系,我去找你就好了。 我挣扎着起床,想要去见他。 风铃倏然响动。 而他终于出现在我眼中。 晚风渡来暗暗梵香,他将带来的木盒搁置在桌,敲出沉闷声响,脚步声越来越近,人影越来越清晰,我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 姬景用扇柄挑开纱帘,静静注视于我。 也许是许久没有睡个好觉了,他眼圈沉重,肤色暗淡,原本平和如水的眼眸血丝密布,整个人憔悴不堪。 姬景伸出手,抚摸上我的脸颊。 他淡淡道:“你醒了。” 他似笑非笑道:“朕一直觉得琰儿冷静,没想到能这么冷静,在那种情况下都能刺激敌人,真是好胆识、好魄力,你知不知道这里面有多大的风险,只要人一个不意,你就要命丧当场?” 而我不待他说完,就已伸出手搂住他的脖子。 “……” 姬景僵硬了身体,我将头埋进他怀中,侧脸轻吻他的胸膛,我不知道这是对他的依恋,还是不想让他看见我滑落眼角的泪水。 我哽住喉咙,话语近乎气音:“我好害怕你不在了。” “……怎么会。”他张开双臂,将我抱在怀中,手轻抚过我一头长发,“朕一直都在你身边。” 我以前多喜欢哭泣,只要哭了,大家就都迁就我,感觉自己独一无二。 现在我已经很少哭泣,随着我年龄渐长,大家对我有了不一样的评判标准,在他们的眼中,我出身将门,虽然不能成一介虎女,好歹也要继承这刚烈的家风,眼泪是软弱的象征,我怎么能轻易软弱呢? 但在姬景面前,我仿佛还是当年那个小女孩。 我能在他面前欢笑,也能在他面前哭泣。
“21格格党”最新网址:http://p7t.net,请您添加收藏以便访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