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朝会结束,我们回返皇宫,那一盆寒魄冰瑶辜负了我的期望,没有夺魁,屈居第二,赏花的人都很为此惋惜,评委解释说这花太清太冷,普适性不高,而那朵大红牡丹,国色天香,明媚张扬,才是大国之花该有的模样。 这两种花,就像闺阁之诗永远也比不上咏史怀国安天下的金玉之句,完全不具备可比性。 我大为失落,但事后姬景告诉我,这花魁的名头早已被江南巨富金百万以一千两黄金买下,用天下第一花的名头来开拓自己的商业帝国。 ## 须臾三年匆匆过去,宫里的日子依然水深火热,近来太后喜欢礼佛,一天要读三遍佛经,更喜欢有人陪她一起礼佛,并十分鼓励我手抄佛经给她送去,我说佛教里的许多知识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可画见不可语述,得到太后认可后,成功用画唐卡代替了抄书。 相比之下姬景就很惨烈,因为我已经抢了画画这条路,他便只能去抄佛经,其实他还可以去跳舞或者唱歌,但这实在令人难以想象。 其实单就抄佛经一事,对他来说并不痛苦,相反,他写字又快又好,往往是他将整卷经书都抄完了,我才结束一只光圈里的佛像。 即使如此,他依然要坐在原地,奋战书山,完成各路先生布置下来的作业或处理政务文书,所以无论姬景写得有多快,最先休息的那人一定是我。 偶尔我也会善心大发,抚琴作伴,并由衷庆幸自己在琴艺有成的年纪遇见他,还能给他留下才女的印象。 回想起几年前我跟我哥哥一起学琴的那段日子,轻拢慢捻,魔音贯耳,彼此都将琴视作了对方手中的杀器,并致力于制造更难以入耳的声音让对方大败而归,唯一坐在席上听琴的韩林不胜其扰,为此捏碎了一整套茶具。 四月初八佛诞节,为彰孝道,姬景要亲自去二十里外的护国寺上香祈愿,我原本只需坐在宫里等他回来,奈何懿旨难违。 出发那天太后兴致格外高昂,岁月增添了她眼角额头的皱纹,也沉淀下她优雅知性的气质,她用保养得当的双手为我挽起木槿紫的披帛,碧绿的纱裳如流水般倾泻而下。 我长高了不少,已能与太后姑姑齐平,太后姑姑说自己看着我,就回想起我娘当年的模样。 其实这是一句很高的评价,我娘当年是名冠帝都的大夏第一美人,追求者不计其数,家里来往的王孙公子几次踏破阶前门槛,最后这一朵绝艳的花却落在一个不解风情的武夫手里,实在是让人大跌眼镜。 宫殿檐下的风铃倏然响起,玄色袖摆拂过一只九节灯台,他踩着窸窣光影慢慢走来,修长的眉,平和的眼,微挑的唇,他清冷如天山上的一捧雪,微笑时又像佛掌中的一朵莲。 姬景淡笑着向我伸出手,说:“琰儿,过来朕这边。” 后来我也常想,如果我当时没有向他跑去,没有将手搭上他如玉的指尖,后面的事情是否就不会发生。 我想了又想,最后的答案是不能,有些事情早在我们还未出生的时候就已经注定,司掌命运的天神在创造我们时,怕也没有想过,这两朵花的花根会纠缠在一处。 ## 清晨时分,我们到了护国寺。 山上的绿影有浓有淡,像倾倒在水墨画上的片片石青,沿着青石砖铺成的山道往上走,寂寂山门已等候了不知多少春秋,小沙弥敲响晨钟,余音回荡在山谷中,久久不绝,我听到风中传来佛堂中众僧的梵唱,夹杂着木鱼敲击的声响。 入殿,上香,佛祖于莲花座上结跏趺坐,两尊菩萨侍立左右,供桌上青烟袅袅,佛低眉垂目,似悲悯下首芸芸众生。 大人物有大排场,除了一整座山寺的沙弥,我们还惊动了护国寺的主持六如方丈前来招待。 我娘曾经对我说过,六如大师是大夏佛学造诣最高深的人。 我一向将我娘当做天上的仙女崇拜,难得我娘这么尊敬,在我的想象中,六如大师也一定很不同凡响,但事实是六如大师非常普通,普通的你找不到他能够区别于别人的一点特色。 他不胖也不瘦,不高也不矮,有着与庄稼人殊无二致的黄皮肤,穿一身半新不旧的袈裟,就连五官也很难让人记住。 如果不是六如大师自己出声,恐怕谁也不会意识到,人群中还站着这样一个人。 姬景说:“朕看着大师,总觉得面善,像是在哪里见过一样。” 六如大师说:”我们很久以前就见过面了。“ “哦?”姬景回想下,摇了摇头,“朕不记得了。” 六如大师哈哈大笑:“那都是一百年前的事了,像陛下这样的人,一百年就会出一个。” 大家便知道这是佛语。 我好奇道:“那我呢,我们以前也见过面吗?” “见过啊,“六如大师眨了眨右眼,又遗憾道:“像女施主这样的人,五百年才能见一面呢。” 我大方道:“那大师可以多看几眼,把这几百年缺失的都补回来。” “那可真是太好了。”六如大师高兴地说,又像是想起来了什么,神神秘秘的补充道:“五百年前,女施主曾在佛前落下一样东西,现在恰好遇见了,老衲想要将它物归原主。” “是什么东西?”我立刻提了兴趣,一时间脑海里闪过无数猜测,“沉睡的千年狐狸精?封印了无数恶鬼的图录?” “比这可厉害多啦!”六如大师乐呵呵道。 果然厉害很多。 六如大师亲手在我眉心点了一颗朱砂痣。 我对着镜子看了半天,看来看去,看出自己气色很好。 于是询问跟在身边的小太监:“你喜欢我吗?” 小太监疯狂摇头,像是在面对什么猛兽恶鬼:“奴才不敢。” 看来它不具备让所有人都疯狂迷恋上我的能力。 我长叹口气,感觉自己满腔期盼,终究是错付了。 希望落空总是不好受的,尤其是对我这种人来说。 我将悲痛化为食欲,在用素斋时多吃了两只荠菜馅的包子,并成功将自己撑成了一只河豚,只能在后山散步来促进消化。 后山背阴,气温较低,风吹的人异常舒服,我有心在此多停留一会儿。 事实证明,这是个错误的决定。 如果我那时便走了,兴许就不会遇到姬景,也不会在此闲谈,就不会让那群杀手逮个正着。 可惜人生没有如果。 也许是树林太密,暖风太眠人,直到那群杀手杀至面前,我们才陡然惊醒。 更糟糕的是出于站位原因,杀手甫一亮相,我与白雪就一起被劫持了。 尖刀抵住我的喉咙,姬景站在石桌旁,摇了摇扇子,语气不紧不慢: “朕那位好皇叔,就这么迫不及待,要置侄儿于死地吗?” 劫持我的杀手冷笑道:“狗皇帝,都做到这个份上了,还谈什么假惺惺的血缘亲情。” 匕首逼近一点,刃口太过锋利,我甚至还没来得及感受痛苦,汨汨鲜血就顺着这一条血线溢出。 “不想她死的话,就放下袖刀,跟我们走一趟吧。” 我觉得自己现如今就是三流小说中的白月光,男主角成长路上的升阶石,应该快点去死,让姬景悲痛万分,然后就可以走上天命加身、征服天下的雄主之路。 佛说众生平等,其实只有面对死亡才平等。世上事,万种人,各人有各人的天命,而人命并不等价。史书上多少英雄豪杰,就有多少座尸山血海,十万人换一名将,百万人成千古一帝,我的生死,既动摇不了我爹忠君爱国的赤心,也危及不到大夏江山,更不要说这九五至尊的宝座。 我于是不顾架在脖颈上的利刃,嘲讽道:“用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质来做一场必输的交易,愚蠢到这个分上的人已经不多见了,我若是你,现在就该赶紧自杀。” 而且他们太废柴,行动太白目,惊扰到了后山鸟群,估计马上就有人找来, “闭嘴!”这些分析立刻激怒了他,心虚则气短,对弈中没有多少把握的人更难以直面自己的短处,杀手当即抬高匕首,或许是打算要在我脸上划几刀给我个教训,或许干脆结果了我,再围杀姬景,实现终极目标,虽然这难如登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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