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人。
他已经不复年少,眉宇间,少了一股英气,多了一丝沧桑,他笑起来的时候,嘴角挂着,淡淡的弧度。
他这一生,因为家世的缘故,因为出身寒门的缘故,因为除了拼尽全力便没有任何捷径可走的缘故,仕途并不顺利。
沉沉浮浮,上上下下,人生大半个美好年华,都在咬牙坚持。
年少时,他一腔热血,满怀抱负,硬着头皮不断的告诫自己,不断的提醒自己,把书念出来,然后走出去。
最终,他成功了。
他非但考入了梦寐以求的大学,还在那里,遇到了自己认定的志同道合,有着相同的梦想,有着相同的抱负的李姓好友。
曾经多少个日夜里,双方促膝而谈,双方激情飞扬,曾经多少个夜里,彼此在彼此的眼神里,看到一种叫做光的东西。
然而……
现实却在他大学毕业的那一刻,给了自己重重的一击,那一击,险些将他年少时,坚守二十年的信仰,彻底粉碎。
毕业之后,他的那位挚交好友,在家人的帮助之下,成功留守国都帝京,然后,凭借自己出众的才华和能力,一步一个脚印,稳站稳打,步步高升。
至于他?
就像一根无人问津,在风中无力摇摆,唯有自怜自艾的小草,远调山村,日日夜夜与孤山,老林打交道。
再之后,好不容易凭借自己的努力,回到了故乡发展,可距离自己当初的梦想,依旧越来越远。
二十五岁时,他尚且有余力,去展望,去构思,去冲击,去奋斗,骐骥某一天醒来,自己就能迎来升迁。
三十五岁时,光阴赠与他的,只是日复一日,走在家乡的国道上,一次又一次的北望,沉默无言。
他在那个地
方,待了五年,完完整整的五年,他待完了自己一整个大学生涯。
那里,有他年轻时的所有美好回忆,以及理想抱负。
可,毕业之后,那个地方一夜之间,竟然成为他,最不想涉足,也最不愿主动想起的地方。
其实,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不是不想涉足,而是不敢,发自内心的不敢!
他怕睹物思人,思的人,自然是曾经的自己。
他怕重新站到那里,面对自己数十年,一事无成,原地踏步的现在的自己,最终不得不信服命运,承认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四十五岁时,他在家乡,小有名气,却依然心有余而力不足。
多少同僚,断定他此生无望,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多少独自一人的夜里,他一遍又一遍的质问自己,二十年奋斗下来,是不是依旧是一个失败者?失意者?
五十五岁时,他还是那个他,只不过,头发白了,心气少了,身子骨也大大不如以前了。
嘶嘶!
现场的气氛,弥漫着诡异的味道。
刘天烈瞪大眼睛,若不是使劲掐着自己的肌肤,不断感受到来自身体的,源源不断的痛意,他断然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一幕。
段清风同样紧绷神经,一度以为,自己看错了?
可,一遍又一遍,仔细擦拭双眼之后,发现自己并没有看错!
段颖原本躲在段清风的后面,察觉到,自家父亲明显动作反常之后,于是,也探出脑袋,看了两眼。
第一遍,她没反应过来。
第二遍,她长大的嘴巴,足以吞下一只死老鼠。
哪怕是吴怀真吴老爷子,也在这一刻,脸色抽了一次又一次,转而目光布满敬重,以及敬畏!
纵观这位老人,走过的大半生,沉沉浮浮,几十载
咬牙坚持,终于步入了那个地方,无论怎么说,这位老人,都是值得尊重!
只是,吴怀真非常不明白,自己这座小破庙,究竟何德何能,足够让这位老人,也来凑热闹?
韩忠!
现如今的最高……,级别存在。
“韩,韩老。”
“我我我的天,我看见了谁?这不是韩老吗?”
“这他妈……,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真的不敢想象!”
这张脸,但凡是关注时事的人,都会认得,因为,他几乎每一天,都会出现在电视画面里。
而,这位两鬓微白,和善可亲的老人,在这个国家,究竟是什么地位,在场的人,均是心知肚明。
严格来说,这位是当之无愧的,能以一己之力,能以个人的名义,代表现如今的国家!
“父亲,他,他是韩老啊,这,这……”吴怀真的两个儿子,蹭的站起,哆哆嗦嗦吱声道。
哗啦啦。
下一秒。
原本现场,还有部分坐着看热闹的人,身体像是过电般,蹭蹭站起,然后毕恭毕敬的待在那儿。
几乎一个呼吸的功夫,全场也只有沈卓,一个人,坐在那儿!
“好久不见了。”韩忠善意的朝着众人点点头之后,竟是沙哑着嗓子,与沈卓打了声招呼。
他的声音,明显很激动!
这……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为何,一个最高级别的官方存在,会对一个年轻人,露出如此情绪?这不符合,大众认知里的韩忠。
照理说,这位在官场沉浮几十年的老辈存在,遇到任何人,遇到任何事,都能很完美的收敛自己的情绪,哪怕泰山崩于前,也能色不衰!
“赶了多久的路?”沈卓顿了顿,问道。
韩忠微笑,“六个小时。”
以他现在的年纪,和身子骨,坐
六个小时的车,亲自赶来,确实不容易了。
沈卓道,“辛苦了。”
“不辛苦。”韩忠摇摇头,直言不讳道,“这趟能见到你,哪怕六十个小时也是值得的。”
刘天烈,“……”
段清风,“……”
吴怀真,“……”
韩忠并没有功夫搭理,在场众人过激的反应,目光微微落下,盯着沈卓的膝盖,陷入沉思。
从他得到的消息,只是确认了沈卓,还活在人世,也给出了具体的地点。
可消息里,并没有透露的近况,同样,也没有人告知他,现如今的沈卓,已经站不起来了!
“我是不是,最后一个知道的?”韩忠询问。
沈卓微笑,答非所问道,“至少我还没死!”
“可……”韩忠欲言又止,满腹痛心。
这个曾经靠一己之力,扛起半壁江山的男人。
这个曾经将自己最为风华正茂的青葱岁月,无怨无悔心甘情愿交付给国家,交付给子民的男人。
这个曾经在过往岁月,被无数人视为神一样的男人。
这个曾经为国家,为百姓,流过无数鲜血的男人。
命运,竟然如此对待他!
“我时常感慨,命运待我不公,直到遇见了你。”韩忠摇摇头,低声叹气。
他无法想象,这位顶天立地,巍巍脊背如山岳屹立不倒的男人,在得知,自己这辈子,可能再也站不起来的时候,会作何感受?
他同样无法想象,这个男人,是如何独自渡过,那段最艰难的时光,以致于,现如今会如此释怀,如此不在乎?
“难道,一点办法都没了吗?”韩忠没有询问沈卓,而是跃过视线,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阿刁。
阿刁向来与沈卓形影不离,贴心照料着他的饮食起居,自然了解更多的细节。
刹那间。
这句询问,像是一柄刀,狠狠的扎进她的心口,小丫头默默的紧咬下唇,目光涣散,泫然欲泣。
老人一瞬间满眼恍惚,沉默了许久,许久,他压低着嗓子,呢喃自语道,“对不起,没有帮到什么忙。”
沈卓听见了,实质上,在场的所有人,都听见了。
但,沈卓没有做任何答复。
然后,这位老人,说了一句,让在场所有人,都倍感头皮发麻的话,“若是可以,我宁愿代你受苦!”
这……
无论是刘老家主刘天烈,还是吴怀真,又或者段清风,段颖,王术等等,均是瞪大眼睛,心有余悸。
这可是货真价实的国家,级别的存在,换言之,举国之内,谁能有他重要?
但,即便如此,老人还是如此感慨?
这……,一道又一道目光,匪夷所思,乃至茫然的,回过脑袋,一眨不眨的盯着沈卓!
韩忠跃起视线,望着舞台中心的画面,独自感慨道,“她是一个值得,被更多黎民百姓铭记的女人!”
“毕竟,是她培养了你。”
“所以,站在我的立场,她是一个,于国家有过杰出贡献的人!”
段颖,“?”
这些话,几个意思?
吴青青是一个于国家有贡献的人?
这种结论,若是换做任何人来说,段颖怕是要笑出眼泪来,但,现在开口的人,是韩忠韩老。
刹那间,段颖的内心深处,猛的泛起一股不好的预感,毕竟,韩忠提到了,是她吴青青培养了沈卓。
“你,你真的是吴青青的骨肉?这怎么可能?”段颖忽然失心疯似的,声嘶力竭的质问道。
“岂止?”韩忠先是摇头,然后挑眉,语气骄傲道,“他还是……,我们国家的荣耀!”
“是吧,北瞾天王沈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