输液袋中的透明液体只剩下不到十毫升。 晏轻月起身，想要去告知护士过来更换。恰在此时，病房的门被推开，之前与她讲过话的护士拿着一个新的输液袋走了进来，对她说道：“晏小姐，探视时间结束了，你明天再来吧。” 确实如大家所知道的那样，重症监护室的病人有专人照料，时刻关注着他们的一切，一般情况下，不会出现什么差池。这也让晏轻月稍稍放了心。 晏轻月对护士报以一笑：“我这就回去，谢谢你。” 下午出门前的碗还丢在那，她没有将用过的碗筷留过夜的习惯，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先去把碗洗了，之后又把地拖了一遍，然后再去洗漱。吹干头发后把笔记本电脑搬到茶几上，席地而坐，再次检查明天公开课所需要用到的资料是否都已准备妥当。 她向来做事严谨，已经倾向于强迫症，这是上学时期就留下的毛病。凡是自己经手的东西，做好之后一定要至少检查三遍，文档一类字斟句酌，连标点符号都不会放过。 再三确定好资料齐全，且正确无误后，晏轻月才安心将电脑关上。 可能是前一夜太过担忧与劳累，即使今天睡到了下午，到了晚上十二点，依旧有了困意。 这一觉，她睡得还算踏实。 第二天的语文公开课在上午第二节，因为课前准备充分，晏轻月自己又私底下练习过几次，再加上同学们的配合，这堂公开课开展得相当顺利。 课后，晏轻月与此节课来旁听的老师们寒暄了几句，之后便往自己办公室的方向走。 六人间的办公室里此刻只有段璃一人，晏轻月进去的时候，她正坐在位置上补口红。 见晏轻月拿着教案进来，出声叫她：“轻月，今天周末，等我课上完，我们中午一起去外面吃饭吧？” “可以呀，”晏轻月想了想，“那要不就去吃‘天玑城’新开的那家火锅？” 段璃竖起大拇指：“知我者莫若轻月，甚得我心！” 青禾中学是当地的重点高中，学校主抓文化教育，课业安排得也是相当紧凑。学校的学生基本为寄宿，采取月假制度，即一月放假一次，期限为两天。平时每周日下午放假半天，晚上七点回校上晚自习，其余时间则根据课表正常上课。 这样的安排，学生们忙得马不停蹄，而老师们往往也是身兼数职，一人同时教授几个班的课程。 晏轻月作为班主任带的十七班，也正是段璃授课班级的其中一个。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段璃拿起教材去往十七班教室。临走时，她看见晏轻月正在批改前一天收上来的作文，转头提醒她：“等会吃饭，别忙忘了哦。” 晏轻月头也不抬：“陛下你就放心去吧，臣就在此处恭迎陛下凯旋归来。” 段璃这才喜滋滋的走了。 改完几篇作文，晏轻月拿着杯子去饮水机那里接水。刚喝一口，手机铃声就响了起来。 她走过去接起：“喂？” 是医院打来的。 那头护士清透的嗓音中带着欣喜：“晏小姐，宋流川宋先生醒了！” 仿佛如水的光阴在这一瞬有了片刻的停顿，晏轻月也随之静止了，直到过了几秒她才反应过来。 她再顾不上喝水，将水杯往桌上一放，就开始拉开柜子翻找小包，利落的朝电话那头喊了一句：“我马上过来！” 到医院的时候，晏轻月刚经历了一场中长跑和百米冲刺，冲进病房时，她还在喘着粗气。 屋内两三个医生和护士正在和宋流川交流，询问他一些身体状况和不适之处。 宋流川的床被支起了一点，床面与床架之间呈一个三十度的夹角。他躺在床上，面色平静的回答着他们的问题。 一个护士在医生的指示下去一旁调节仪器，她这一走，遮挡在她身后的晏轻月便一览无遗的暴露在了宋流川眼前。 隔着三米远的距离，晏轻月定定的望着他。 察觉到不远处人影的变化，宋流川也微微侧目朝这边看过来。 于是，两道被天南海北分割两地多年的视线，于此刻再度交汇。 说不清楚那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晏轻月只觉得手表上的秒针停止了走动，所有的喧嚣顷刻飘远，世界安静到只剩下自己砰砰作响的心跳声。 而宋流川的目光只在她身上停留了不过两秒就挪开了，没有多一丝半点的留恋。仿佛只是看见了一个平平无奇的路人，或者说是……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随后他继续回答着医生的提问。 又过了几分钟，医生将注意事项与宋流川讲述完毕，然后转向安静站在角落的晏轻月：“晏小姐，病人目前各项指标正常，已经脱离危险。稍后去办个手续，下午就能转进普通病房了。” “好。” “他全身多处骨折，这几天还下不了床。可以少量进食，但要以流食为主，多照顾一下，别让他自己动手，避免拉扯到伤口。” 晏轻月：“我知道了，谢谢刘医生。” 重症病房随着医生护士们的离开再次安静下来，他们走时顺手带上了门，这个与外界隔绝的空间里，气氛因此忽然凝滞。 晏轻月一时间不知是走是留，局促的用手蹭了下鼻尖。 “叮咚——” 晏轻月连忙拿起手机，这突然响起的微信提示音如同救世主降临，拯救了她的无措。 然而救世主段璃却是来兴师问罪的：【奇怪，你人呢？不是说让你在办公室等我，一起去吃火锅的吗？】 晏轻月猛地回忆起这茬，只能表示遗憾：【临时有事，不能陪你去吃了，下次一定补上。/亲亲】 段璃：【？？？】 晏轻月：【宋流川醒了，我现在在医院。】 段璃：【……！！！！！！】 晏轻月怯生生的丢出一个表情包：【/跪求放过】 段璃那边松了口：【那行吧，我自己随便去吃点，你也要记得吃饭。】 晏轻月：【嗯嗯，知道。/爱你】 放下手机，房间里又陷入了沉默。方才段璃提到吃饭，晏轻月也便想起来，宋流川从出事到现在，滴水未进。 不过一般来说，病人挂着葡萄糖溶液，应该也不会饿。 但他可能会渴。 想到这点，晏轻月默默走去床头柜旁，拿出个一次性纸杯，倒了杯水。 可要不要拿给他，她又迟疑了。 那一眼后，她再没敢抬头去看宋流川的脸，也不知道现下以这样的开头来打破双方沉寂是否合适。 但有一点晏轻月可以肯定，宋流川认出了自己。 因为在当时那为时不长的两秒对视里，她从他平静的神色中读出了一抹洞悉一切，但又不屑为之动容的漠然。 而且在她赶来之前，医生护士肯定多多少少都与他讲了些关于车祸的事情。 既然这样，两人再装作没认出对方，就显得有些过于虚假了。 倒不如大大方方交流，坦然从容的面对态度，才是对过去最好的告别与放下，才不至于让双方都陷入尴尬的境地。 话虽如此，但要做到完全脸不红心不跳，难度还是太高。晏轻月端着那杯水，微低着头，慢慢去到宋流川跟前。 越紧张，手里就越不稳。 杯子不大，而且水倒得有些满。晏轻月一个没注意，一股水流溢出，洒在了宋流川手边的被子上。 “对不起。” “谢谢。” 两人话一出口便同时怔住。 这只字不差的对话好似情景再现，无意中，他们将曾经年少初遇时的对话复述了一遍。 用与当初截然不同的心境和语气。 下午，晏轻月按照医生所说去办理相关手续。 排队等待的同时，晏轻月心里想着下楼前的事情，渐渐出了神。 水洒出来，她赶紧从包里掏出一张手帕纸，低头将被子擦干。 两人脱口而出的那句对话，让她有些晃神，但也仅仅只是一瞬，再抬起头时，脸上已经换上礼貌平常的微笑。 “不好意思啊，没太照顾过人，笨手笨脚的。”正如她希望的那样，完美伪装。 将近两年的教师生涯，已经让晏轻月学会了职业微笑。无论上课下课，见到同校的老师、学生、家长，都能以同一弧度笑出最恰当的微笑。 段璃还曾打趣她：“你都快变成假笑女孩了。” 而现在，她将这本领用在了宋流川身上。 宋流川随意的往被子上扫了一眼：“没关系。” 晏轻月将擦拭被单的纸巾丢掉，重新端起那杯水，语气不疾不徐，就像跟一个普通朋友相处那样。 “你睡了这么久应该渴了吧，要不要喝点水？” “好。” 倒没想到他会回答得这么干脆，看来是真渴了。想起医生的话，她又说：“你现在不太方便，我帮你端着吧。” 宋流川目光越过那杯距自己咫尺之遥的水，望向她：“我可以自己来。” 晏轻月停下动作，往他那一边打着石膏，另一边输着液的两条手臂上扫了一眼，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夸赞他身残志坚。 这时，宋流川又补充了一句：“作为已经结婚的有夫之妇，要照顾别的男人，你更不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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