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霜降知道这件事的时候,葛氏已经醒了能够回家养着,吃药了。 这件事并不光彩,西山营得军户们也得了上头的命令,不得大肆宣传这件事,所以这件事传出来时,至少已经是过了有半个月了。 霜降是从许氏那儿知道这件事的。五郎铺子有个西山营的军户,他家老爷子没了,看五郎是崔大人的小舅子,崔如松管辖范围内的军户们看他就多了一丝自己人的意味。 那位伍长是个健谈的性子,竹筒倒豆子似的,把这个大八卦告诉了五郎。五郎也就回去告诉了娘子许氏,叫她讲给妹子听——到底也算是妹妹未来的弟媳家出的事,妹妹也应当知道。 杨胜的算盘打的很好,他提前写了认罪书和归辞书,上头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放他退下去。 但刘茂将军,他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物。被他点了,负责处理这件事的从四品副将韩将军本想就这样训斥几句,放他退下去,也就罢了。 谁知刘将军劈头盖脸把韩将军一顿骂:"你是脑子被驴给踢了?你知道西山营出了名的军纪严明,是怎么养起来的?你今日轻轻放过了逼死发妻的杨胜,叫他还能全身而退,那日后,我们西山营的风气还正的了正不了?他们都会觉得,连逼死发妻的杨胜都能全身而退,你想,这对我们西山营来说,难道是好事不成!" 韩将军嗫嚅着说:"可他也是营里的老兵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向来也是兢兢业业的,又死了两个儿子,要是咱们太严苛了。。。。" "那不是一码事!"刘将军打断他的话,"杨胜是一个兢兢业业的老兵,但这不代表他犯了错,我们就要高高举起轻轻落下,赏罚分明,才是治军之道!你爹费尽心思把你调到西山来历练,你以为,就只是为了给你熬资历的?" 小韩将军的爹是京都里的二品骁骑将军,他早知道,没有甚比边境军营更能历练人的。所以他动用了自己的人脉,把儿子塞到边境军营里最出名的西山营来,也是想着,儿子能多历练历练的意思。 刘将军与他爹老韩将军是旧识,也想着替老朋友照顾照顾儿子,多锻炼锻炼他。哪知道,小韩将军心肠太软。 他看着同老友极其相似的脸庞,深呼吸几次,把怒火压抑住,仔细跟他说:"西山营军纪严明,并不是一味宽纵属下能养成的。治军之道,赏罚分明是第一要务。杨胜固然是个兢兢业业的老兵,我也知道,你可怜他两个儿子都死在战场上,白发人送黑发人。但是,这不能抵消他的错误。有功要赏,有错就要罚。如果我们今天把杨胜高高举起轻轻落下,旁的人就会觉得,杨胜为了卖女儿差点逼死发妻这样的事,也能在九品位子上安然退下,享受千夫长退休待遇,那么,大家会对这样的事不以为然。你以为,大字不识几个的大头兵们,凭甚就能懂得礼义?上所行也,下所效也,他们只知道,上头不重罚的事,他们就能做。长此以往,军营的风气就会逐渐歪斜,治军之道,首先在于治人,你爹难道没讲过这个道理?" 韩将军仿佛醍醐灌顶,他立刻跪下道:"是属下思虑不周,请将军恕罪。" 他只想到了,要是惩罚严厉,恐怕会寒了老兵们的心,但却忘了,若是士兵们对军纪军规失去了敬畏之心,那就是混乱的前兆。 刘将军也不叫他起来,而是问:"知错是不够的,你来告诉我,如今依你之见,这件事该如何处理?" 韩将军想了想,斟酌着回答道:"属下认为,杨胜欲卖女而逼死发妻,此事影响恶劣,若不重罚,恐怕引起其他士兵效仿。不如将他一撸到底,以普通士兵身份退下,再按军规第二十八条处罚,予以四十军棍。但念及他过往数十年兢兢业业,将四十军棍舍去一半,打二十军棍。" 军队里的军棍,是中等酒杯大小的棍子,若是打在身上,只需十棍子就能见血。杨胜本来年轻时受的伤,老了身体不怎么强健,若是真的打了四十军棍,可能人就真的气若游丝了。 他这样处理倒也不错,刘将军点点头,补充道:"百夫长杨大郎,身为长子,长兄,明知父有错而不知规劝,明知妹有难而不知维护,实乃不作为之过错。着,赐二十军棍,以儆效尤!杨太太蒋氏,一片慈母心肠,着赐银三十两,布料十匹。" 说完,他问小韩将军:"知不知道,我为甚还要罚杨大郎?" 韩将军想了想,道:"您是想叫大家知道,若是父有错,子不知规劝,会导致儿子也跟着受罚,叫做子女的日后知道规劝父母,叫做父母的会担心自己行事是否会连累孩子,做事当三思而后行。" 刘将军赞许的点点头:"你说的对,就是这个道理。杨家并不富裕,这个蒋氏,也真是一片慈母之心,若是真的死了,倒也可惜。所以我赐下银钱布匹,既有嘉奖她慈爱,叫士兵们知道,我们是赞赏长者慈,幼者敬这样的风气的。也好叫她好好养病,不必为银钱担忧。" 其实在前朝,世家当道,银钱有时作为货币的流通性,甚至不如米面布匹这样的货物,布匹和粮食,甚至可以当做钱来使唤。所以虽然如今中央集权,世家衰微,银钱成了独一无二的流通货币,但布匹的价值,人们也是承认的,手里缺钱使唤了,把布匹随便拿到哪家布庄去,都能卖了换钱。刘将军赐布料,也有这个意思。 刘将军的指令发了出去,立刻就有军纪司的兵士们气势汹汹地拿着军棍来执行处罚。 杨大郎父子默不吭声的就趴在宽板凳上头,接受自己的处罚。 杨大郎是觉得,刘将军处罚得没有错,造成这样的局面,他作为长子,长兄,如果能够站出来替二妹据理力争,维护妹妹,那么母亲也不至于走投无路,要用自己的性命去保护二妹妹,这二十军棍,他挨得心服口服。 杨胜是早就料到自己会受罚,所以并不意外会挨军棍。 老妻蒋氏已经醒了,但还不能说话,已经是从医馆里挪回来了,三个儿媳妇跟女儿们换着轮子去照顾她。大夫说了,人醒了,就说明命是保住了,但说话的问题,可能得养至少半年,才好说出完整的句子来。 大郎媳妇黄氏,看着丈夫血肉模糊的臀部,她也怨怪起公爹来——家里并不是养不起妹妹了,怎么就非要卖了妹妹呢?如今倒好,公爹自己被一撸到底,连带着她的夫郎也被打了二十军棍。 凤仙递上一瓶金疮药给黄氏:"嫂子,给大哥抹上罢。” 黄氏感激地接过金疮药:"谢谢大妹妹,你哥哥此刻正是需要这个呢——可爹爹那头。" 她是儿媳妇,自然不可能去给杨胜上药。 "我一会儿去给爹爹上药。"凤仙道。家里娘还躺着不能下床,哥哥也伤着,能给爹爹上药的,只有她们两个做女儿的了。 她叫住提着篮子去买菜的玉仙,摸了一钱银子:"哥哥和爹爹都伤着了,你也看看集上有甚好些的,鸡也好,鸭子也好,若是有骨头,也可以,买些回来炖汤吃。" 玉仙点点头:"我晓得了,大姐。" 她接过银钱,和二郎媳妇一同去了集上买菜。 二郎媳妇和三郎媳妇,自从丈夫死了,就越加寡言沉默,她们没有一技之长,唯有靠着死去的丈夫抚恤金,把孩子们养大。 杨胜承诺过她们,她们一日还是杨家妇,她们丈夫的抚恤金他就一日不会要,都留给她们养孩子。但若是哪一日,她们要改嫁,这钱就不能再拿了。 有了这个承诺,比起嫁给一个二婚的鳏夫,给人当牛做马做后娘,她们两个更愿意手里捏着丈夫的抚恤金,把孩子养大。 她们同凤仙,玉仙两个小姑子的感情倒比丈夫还在世时好了许多。大概是她们相处的时间更多,也或许是没了丈夫,她们本身过得更自在一些儿了。 霜降听了这话,想了想,要不要给凤仙送一份慰问礼去,毕竟她们也是未来的妯娌。但她最终还是决定装作不知道。 这件事并不光彩,在医馆遇见凤仙时,凤仙就不愿意说,显然是不想叫她们知道的。她又何必送一份礼物去提醒她:你家的事,我们都知道了? 所以她直接就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 二娘同苗山的会面,安排在沈记布庄二楼一个小隔间里。这是自家人的地盘,若是真的没谈妥,三郎也能迅速把二娘闺阁小娘子会面外男的事情死死捂住。 这件事,自然霜降和四娘是不能去的。但只看平日里飞针走线的霜降,一个上午都没能绣完一条鱼就知道,她两个很惦记二姐。 中午时,二娘就来了。一看她满面红光,霜降就晓得,这必定是谈妥了。 "怎么样?"她笑眯眯地问姐姐,"这位苗大人,你看上了,还是没看上?" 二娘嗔了她一眼:"你说的甚话!"但她自己立刻又坐下来,迫不及待的要跟两个妹妹分享,"他说,明儿他就请媒婆来提亲。我们说好了,我嫁过去,他的俸禄全给我,我愿意给他多少钱零花,就给他多少。只要我愿意好好跟他过日子,跟他一起好好赡养他的老娘,他全都听我的。" 霜降一下抓住重点:"他那老娘怎么样?" 二娘想了想,道"我没见过他娘,但他说,他娘早年伤了眼睛,是个半瞎子,走不了多远,又是逃难来远嫁的,娘家也没有,他说,三妹夫给他说要把二姨姐说给他时,他和他娘俱都以为还是做梦哩!" 说着她就笑起来:"他家虽穷,但他有上进心,有能为,足够尊重我,这就够了。" 她这样一说,霜降和四娘也送了一口气。这个苗山既足够尊重二姐姐,想必二姐姐也不会再受许多委屈了。 "那可恭喜二姐姐觅得良人了。"霜降笑嘻嘻地打趣,"既有喜事,二姐姐怎好不做个东道,我们也替你庆贺庆贺?" "可不是?这样好的喜事,怎么也值当开一瓶青梅酒了!"四娘立时跟着起哄道。 二娘带着笑虚空指了指两个妹妹:"好啊,你们两个合起伙来算计我兜里的钱呢!" 霜降笑嘻嘻地道:"我们可没有,这样好的喜事,怎么也该庆贺庆贺才是呀。" 二娘一边笑道:"这还没坐定呢,算不得数的。" 却一边又吩咐桂圆开了箱子拿银子去福祥斋买点心,买些当酒的菜——比如豆豉鸡爪,灯影牛肉丝这样的小菜,买几瓶青梅果酒回来。 霜降叫杏花:"桂圆怕是一个人拿不了那许多,你也跟着去,帮桂圆拿一些。" 杏花应了是,四娘又嘱咐道:"若说青梅酒,那还得是李记的好喝,你们可要记得,买李记的,别买岔了才是。" 二娘噗嗤一笑,指着四娘:"若说起吃喝,那真是没谁比你更懂行的了!桂圆,可听着四娘子的话了?记得要买李记的酒!" 今日不仅二娘高兴,桂圆也高兴自家主子总算找着一个不错的未婚夫,故而她那张圆团团的脸上也满是笑意:"是,小的都记下了,保管忘不了的!" 此刻的刘氏也在外头同妯娌苏氏,周氏喝酒。几个做阿娘的人可不像小姑娘似的 ,她们直接拍开了一坛女儿红,畅饮起来。 二娘同苗山说话时,刘氏就在外头,假装同两个弟妹选料子,实际都听着她们说话。 越听她越满意,尤其听到女儿问她的准女婿,日后会不会纳妾。 那位苗大人想了想,说:"我现在是不会的,如今我才是千夫长,还要想往上升,建功立业尚且嫌不够,我又哪里来的心思沉迷女色?若是我日后改了主意,必定要说与你听——我早说过,家里都由你做主。" 这句话一出,刘氏心里是比蜜还甜,家底儿略薄些又怎的?只要女婿上进,争气,对女儿好,她这个做母亲的心里就比甚都高兴。 历经了江家那一摊子倒霉事儿,她越看越觉得女婿哪儿都好,连那张黑黝黝的方脸,她都看出几分可爱来。 沈家人感情好,二侄女的婚事总算落定,寻得良人,苏氏周氏也很替她高兴。正好,二娘要去寻两个妹妹说话,妯娌三个一合计,就把席面摆到苏氏房里,三个好好的喝一盅儿。 至于其他人——家里有婆子有媳妇的,还能饿死不成?
“21格格党”最新网址:http://p7t.net,请您添加收藏以便访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