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苹果掉在了地上，连着袋子翻滚了好几米。 守恒弓着腰，三步并两步赶紧捡起了袋子。起身的瞬间，他脑子里疯狂天人交战，到底是返回苹果堆里换个新的，还是自认倒霉，拿这个苹果去结账？ 他先抬头看有没有被超市员工发现，还好，耳边的游戏音量实时报道着柜台小伙的状况，人忙着打团呢，根本没空搭理店内情况。 在内心的恶魔即将获胜之际，守恒起身看到了脑门上的监控摄像头。仿佛一把将恶魔钉死的审判十字架。他知道，在与这群闪烁着血光的电子眼对视的一瞬，他就彻底败下阵来。 尚冰琛瞧他这副滑稽样子，没忍住绽开一个笑容，走到他身边，半落井下石地说：“又想吃荔枝了？” 守恒看了看袋子里被撞了几处淤青的苹果，还是又大又红又圆，但明显破了相了，会让人觉得不好吃了。 “再买一个吧。”守恒对她说。 “你要把这个买下来扔了啊？浪费，就一点褐变。” “什么变？” “褐化反应，水果的……守恒你不是上过高中吗？”尚冰琛问。 “那都多少年前的事了，我现在连二元一次方程都不会解。”守恒甩手说。 尚冰琛回想了一下，上上次去学校时看到的那张大合照。她隐约记得，那位英语课代表说的是，照片上的是个尖子班。 但也可能是自己记错了，尚冰琛心里想着。不过也是十年前的事了，没什么意义。 “结账去吧。”她对守恒说。 “好。” 轮到收钱了，柜台小伙子终于放下了手机，看到一只手递来了一个袋子，袋子里是一个苹果。 一个苹果？ 柜台小伙子单眼皮一挑，瞅了一眼这只手的主人。 见到一个面色平常的男人，又看到这个男人不精致的发型，还有看一眼就知道穿了三年以上的黑色羽绒服，他内心不屑地叹了一声。 但面上小伙子还是挂住了，微笑着接过塑料袋，放在电子称重秤上。在传递中，他看到了苹果上的淤青。 “哥，你这苹果好像有点坏了，要不给你换个新的？” “不用，我自己不小心摔得。就一点褐变，不耽误吃。”守恒现学现用。 “那行。”小伙子保持着微笑，将袋子递还给守恒，“四块八毛二，您给四块五就行。” 守恒扫码付款，说了句谢谢，和尚冰琛一起离开了水果店。 出店门时，尚冰琛故意说：“看见那个笑脸了吗？守恒，和你平时在鱼摊上时一模一样。” 她这句话守恒没放在心上，倒是搞得柜台小伙，对着手机照了照半天自己的脸。心想，这热情好客的笑容有什么问题？ 回家路上，尚冰琛就把苹果吃了。借用了一家小饭店安放在门外的水龙头，守恒帮她洗的。 冰冷的水打在守恒的手和苹果上，他冰得龇牙咧嘴。简单搭建的水池里是厚厚的冰块，冰块里有几块仿佛从冰河时代遗留下来的鸡骨头标本，残破不全的喙半张着，像是在嘲笑守恒一般。 “你我都一样。” 守恒听到鸡骨头说，咕咕地笑着说。 把洗好的苹果递给尚冰琛，守恒总有种任务完成的感觉。像小学生完成了老师布置的家庭作业。 尚冰琛大口吃苹果，守恒在偷偷观察她的吞咽动作。但遗憾的是，没什么特殊发现。尚冰琛也全程一言不发。 她的确不吃甜的东西，糖果蛋糕饮料水果从来不碰。可她不是不能吃，像现在她不就在吃苹果。也不是她不想吃，她并不讨厌甜食。她就是不吃，单纯“不吃”。 很久之前，守恒问过她：“你为什么不吃糖果？” “不是糖果，我不吃甜的东西。”小尚冰琛指出。 “为什么？” “你为什么领养我？”小尚冰琛反问。 守恒用筷子点了点桌上的菜：“吃饭吃饭，尝尝这排骨，按你口味做的，辣醋排骨！” 那是守恒唯一一次问她的喜好，之后再不问及。说实话，守恒很满意她的回答。 “回家之后干嘛？”尚冰琛问，嘴里嚼着苹果。 “看电影？”守恒觉得他俩也没别的娱乐活动了，“《真爱至上》？” “我一直不理解，为什么要把同一部电影看上两遍。”尚冰琛偏过头说。 “没听过孔老夫子说的，温故而知新吗？” “人总是把自己代入圣人说过的话，才过得如此辛苦。” “圣人不也是人。”守恒说。 “你看。”好像印证了自己的话，尚冰琛面无表情的用左脸颊嚼着苹果。 “那不提圣人训，单说电影。”守恒坚持己见，说：“一部电影你在15岁看和20岁看，观感体验肯定大不一样。” “是不一样。”尚冰琛说，“但会消磨新鲜感，自己也会给自己心理暗示。再说了，又不缺电影看。” 尚冰琛喜欢自己花时间挑书看，却从不挑电影。她向来都是从各大影评网站上看高分电影，省时省心。 在她身上，有太多这样的横向对比，让人搞不懂她具体什么个性。 “是不缺电影看，是小琛你缺乏耐心。”守恒这样觉得。 “我？”尚冰琛用拿着苹果的手指了指自己，嘴角有溢出的苹果汁，微微口齿不清说：“我耐心好得不得了，可和太公比肩！” “太公？哪个太公？” 尚冰琛咽下喉中的苹果肉，说：“姜太公。” “姜子牙？他有什么耐心？” “钓鱼不就是个耐心活。”尚冰琛解释，“他还无钩垂钓，愿者上钩。” 守恒对姜子牙了解不多，就知道他是封神榜上的人物，还差点做了玉皇大帝。甚至连这点小知识，都是徐蔚七告诉他的。 小时候徐蔚七总吵吵着，“徐”这个姓氏很厉害，不得了，怎样怎样的。还说徐姓起源是由姜子牙创立的，自己算半个姜子牙的后裔。 守恒一想不对啊，先不说徐是不是姜子牙的创的，就算是，那也只能说三千年前姓徐的算姜子牙的后裔。人家五百年前是一家，你这三千年，怎么能算半个姜子牙后裔，明明是八分之一个姜子牙后裔。 后来过了很久，守恒一次无意中得知姜子牙原名叫吕尚，他全名尚守恒。这样想来，自己也算半个姜子牙后裔。 徐蔚七说屁！按你的算法，你顶多算十六分之一个姜子牙后裔！ 后续的争论守恒记不清了，类似的争论实在太多了，他只记得自己输多赢少。 说说想想，守恒才察觉，他们已经走到圣地中学大门口了。学生们应该在午休，大门口没什么人。 路对面就是香都了，于是守恒再次问：“那你打算干嘛？” 尚冰琛又咬了一口苹果，像是思考了几秒钟，把向右偏了一半的头彻底偏向守恒，对他说：“回家我教你二元一次方程吧。” “……” “不想学？” “不想。” “那还是随便找个剧看吧。” “好。” “圣诞题材的？” “行。” 守恒点点头，心里提心吊胆的。 把苹果吃光后，尚冰琛把核扔进了路边的不可回收垃圾桶里。栗城今年起，也开始使用标有垃圾分类的垃圾桶了，但效果甚微。垃圾桶里的垃圾没被分类，路边垃圾也一点没减少。 口中残留着苹果的味道，尚冰琛被迫回味着，又被迫咽了口混着残渣的口水，甜甜咸咸的。她许久没吃过甜的东西了，感觉不是很好。 可今天是平安夜不是，要吃别人送给自己的苹果。 “苹”同“平”，寓意着平安，还是个谐音梗。文字的魅力果然是无国界的，一两个字就将东方西方融会贯通。 尚冰琛这样想着，人心中的软弱亦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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