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见上车的又是他们两人，车门刚一闭合，司机师傅立刻怪声怪气地说道：“以为这是今天第一趟空跑，又是您二位，躲都躲不掉。” 守恒配合着笑了笑，心说你老早不就看到我们在路边等你返程了。 “怎么样？骗保成功没？” 等二人安稳坐下，司机师傅马上询问他们。 “啊？师傅你说的啥？”守恒以为自己听差了。 “哎呀~这有什么好装的！来的时候我都听你俩说了，你们回老家，不就是给医保签字吗~”他一副干嘛这么小气的语气。 “成功了。”杨吉柳回答了他。 “我猜也是。现在村里管事的，个个都是不问事的样！谁管怎么伤的，你随便一说都给你签了。” “去年我那个堂哥，十一喝酒跟人茬起来了，一个脸让人挠得~跟猫挠得一样！” “就那样去医院，医生问咋回事，他说喝酒喝多了掉坑里了，结果和你们一样，需要回村签字证明意外，那花猫脸都签下来了！” “再说，你说那医生看不出来是咋回事儿？都不想管！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都一个样！我还给你们说………” 没成想，来时候一路没什么话头的司机师傅，仿佛三峡大坝开了闸，从二人上车后，滔滔不绝了一路。 不过正好合了守恒的意。他正发愁，这回去路上该怎么面对柳姐。这下好了，只要他不时出声赞同一下司机师傅，他就会一直说下去。像个快没劲逐渐减速的陀螺，一鞭子下去，立马又风风火火地继续旋转。让这段枯燥的路程，变得温馨又热闹起来。 快进县城前，又有乘客在路边招手。上了车，是两个年迈的奶奶，头发花白。 两人东摸西摸，半天才各自掏出一包用碎花布包裹着的纸币，全都皱巴巴的，没什么大票。 “一块钱。”司机师傅提示说。 说话时，他显得很不耐烦，左手把着方向盘，右手手指一直在无规律地敲击着自己的大腿。 她们相互笑笑，一人抽出一张一块的纸币，投入收款机器里。又慢吞吞地往车里走，寻找落座的位置。 城乡线公交收费，是县城内上车每人一块，出了县城每人两块。他们现在还在县城外的区域。 在两位奶奶坐入座位前，守恒能明显感觉到，司机减低了很多车速。 “这第二趟乘客，可比第一趟多了一倍啊。”守恒对他说，嘴边是古怪的笑。 司机师傅不屑地轻哼一声，还是带着怪声说：“就算坐满，也不会给我多加一分钱工资，我巴不得天天跑空车！” 说完，他又喝了口蓝色保温杯里的水。不知道是否中途添加过了，里面的水不见减少，如同曼塔布部落的生命之杯。 明媚的阳光从车身穿过，犹如一床轻如空气的薄棉被，盖在所有人身上，暖洋洋的。 DJ换碟了，守恒想。从凤凰传奇的《自由飞翔》，换成了蔡国庆老师的《同一首歌》。 4 在中心转盘站下车换公交，杨吉柳打算先回医院办手续，要坐另一班车。守恒问需不需要帮忙，她说算了。 “不需要你，就办个出院手续，也没行李。” “行，帮我给老杨带个好。” “这一趟，你看起来累够呛啊。” “我啥也没干，累个啥。”守恒嘴上还是这么说。 杨吉柳要坐的3路先来了，她上车前对他说：“你唱歌确实不赖！” 不是该说，谢谢你今天陪我跑一趟吗……守恒目送她上车离去。 换完公交，兜兜转转的回到了早上的出发地，分明也就过了四个小时，守恒却身心俱疲。彷佛出了趟大远门，人生地不熟的，一点都不好玩。 返程的公交上，他就给尚冰琛发过消息，问她吃饭了没，但到现在都没回复。那应该是她还在睡觉。 回到小区，守恒意外发现，好几天没见的老大爷，又在公园里一个人下棋。想着反正小琛也没醒，他走了过去。 “怎么这个时间点在这。” 还是照例不打招呼，守恒坐在老大爷对面的石墩上，棋盘上有一副残局。 “今个天好，出来晒晒暖。” “是，是好。”守恒一听这句话，直感觉太阳照在他身上是烫的，像开水似的。 “杀两盘？”老大爷直奔主题。 “来。”守恒帮忙摆棋局。 “前两天的雪可不小啊！去年可没下过这么大的雪，这几年的雪，是一年不抵一年了。” “好像是。我早上回老家，地里的积雪还厚着呢。” “我就说，这才晌午头，你看着跟扛大包刚回来一样。回老家了？” “嗯。办点事。”守恒稍微低头扫视了自己一圈，我看起来这么累？ “乡底下应该比县里还冷点吧？” “没什么区别吧。”守恒快速过了下脑子，“都在一个县，能差哪儿去？” “区别可大咯，还是乡底下冷一点。” “刚好，关于村里，我有个事想问你。” “说来听听。”老大爷缓下了出招的节奏。 “村里现在，基本家家户户都盖上二层小楼了。我好奇的是，为啥他们盖的房屋样式，都一模一样？不说整个栗城吧，至少每个村里的都一样。” “问这？”老大爷少有的展现出疑惑。 “嘿嘿，问题有点怪？” “怪，也不怪。”老大爷瞧他一眼，“你很少回老家吧。” “是不多。” “每年过年回去一次？” “差不多。” 老大爷又瞧他一眼。 “怎么问起这了，说楼的事呢，你也不知道？” “我先问你个别的。”老大爷没急着回答，“你觉得，村里人希望别人过的好不好？在同一个村的乡亲。” “不希望？”守恒回答，语气却是反问的口气。他看电视里，一般这种带人性的问题，答案大部分都是否定。 “为什么不希望？大家都是从小光腚长大的，怎么会不希望对方过的好。” “那就是希望？” “不能说每一个人，但乡里乡亲，大家多少还是希望，同村人能日子好点。但有一点前提，”老大爷说着说着放慢了语速，“别人可以过得好，但不能比自己好。” 守恒点头赞同，这好理解。 “同样反过来说，要是自己真过的比别人好了，也不能表现出来。说过了，因为别人不希望你比他好。至少得表面上看不出来，大家都好个面儿。” “是这个道理。”守恒继续点头。 “所谓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村里就厉害了，完全隐于形。”老大爷解答了他问的问题，“大家都一样，就表示大家都是大家，乡里乡亲和和睦睦。” “厉害厉害！”守恒听得想鼓掌，“想不到，这还都是人际交往的学问！” “村里的学问深着呢。”老大爷很满意他的反应，又把目光转到了棋盘上，“不过说起学问……” “学问咋了？”守恒也收起心思，集中在象棋上。 “书这东西是真难看下去啊！” “啊？” “上次你不是说，闲了就多看书。我想着老了老了，多加点学问吧，昨天去买了一本。” “啥书？” “四大名著。” “这个好！四大名著可是有大学问的！” “但买账的时候一想，《西游记》《水浒传》《三国演义》我都看过电视剧了。《三国》我还看过两个版本，就别买了吧。电视看过了，书上能有啥大差别？” “差别还挺大的……说了半天，就买了本《红楼梦》？” “别提了！上午买了下午准备读，一下午也没翻三页，这就是大学问？” “我可没本事评价《红楼梦》。”守恒笑笑。四大名著他看过三本，唯独没读过红楼梦原著。 “我估摸，就是让老百姓看不懂，才写成书的。真是实用的学问，早就言传身教了，还用记本本上？” “话也不能这么说，”守恒盯着棋盘上濒死的局面，在想该怎么挽回，“能流传下来，说明还是有它的道理。你就看红楼梦，别说咱国家，老外都研究它。你听过‘红学’吧，看，别说它的学问，光研究它都成了一门学问。” “听你这么一说，也是这个理，但这《红楼梦》确实难读。”老大爷抬手把车沉底，“将军！” “我输了。”守恒认输。 “今天到这吧，我回去研究我的‘红学’去。” 老大爷伸手就开始收拾棋盘，守恒还想着再下几局多聊一会。对于今天上午的事，他想聊的，可不止村里的二层小楼。 一同走到单元楼，临上楼前，老大爷想抽支烟再上去。守恒说要等他，老大爷摆手说不用，你又不抽。 但守恒还是没一个人先上去。 老大爷看出他有点心不在焉的，但没马上询问。一手提着象棋盒，一手向下捏着烟蒂，等烟抽到还剩三分之一，他才出口。 “还没问你呢，上午回老家干嘛去了？” “别提了，铲大粪去了！你知道村里的蘑菇房吧，想学习种蘑菇，嗬！那味儿！我是受不了，一上午就跑回来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老大爷一阵大笑，笑完把烟头一扔，“蘑菇房啊，现在没年轻人干那了。” “可不是嘛！” 老大爷瞅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二人一前一后上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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