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5：23 尚冰琛：『我回家了，你去饭店了？』 5：30 尚冰琛：『你洗好的工作服怎么没穿？你去哪了？』 尚冰琛：『我还没吃饭。』 5：42 守恒：『没去江南镇，来医院看老杨了，等回去和你说。想吃什么，我回去给你带。』 5：42 尚冰琛：『你回来给我做饭吧。』 5：42 守恒：『ok，饿的话先吃点零食。』 …… 回复完尚冰琛的微信，守恒转头来到了医院旁边的一家水果超市。放弃了小面包和方便面，他买了两挂香蕉和两斤青提。 原路折返医院，注意到大门亮起的照明灯，他才后知后觉，天已经完全黑了。栗城名义上归中原，但气候一直是标准的北方地区，冬天昼短夜长。 他微微抬头，视野所及之处，只看见灰蒙蒙一片，仿佛用黑板擦没擦干净的黑板，底色是黑的，但上面还盖着层白灰，分不清是天空还是乌云。 栗城冬天的傍晚总之这样，抬头看，天空永远是混沌不堪的，什么都分辨不出来。不管突然从头顶落下的是雨还是雪，都不会让人奇怪。 有什么好奇怪的呢。 不仅如此，守恒甚至觉得，栗城根本没有春秋。书上说，“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远，当然远！简直遥不可及！冬天一结束，就到了夏天。过完夏天，冬天又来了。 曾经为了让尚冰琛感受一下什么是“春天的感觉”，他还特地带着她去了趟春城昆明旅游。结果刚到地方，两人就连着碰到两个星期的雨天，在宾馆里感受了十多天的“梅雨的感觉”。 那次旅途的唯一收获，是两人在旅店学会了云南麻将。 毫不在意脚下踩到的积雪发出的“咯吱”“咯吱”的声响，从医院大门口到住院楼短短几十米的距离，守恒脑子里又不可遏制地浮现出了袁薇的形象。 对于会在这种地方偶遇袁薇，他一开始是觉得自己倒霉，但现在认真想想……这种运气都算是负负得正了。好像从昨天开始，他的生活隐隐约约发生了些微妙的转变。 抬起头，仰望面前大楼顶端“栗城第二人民医院”字样的发光大招牌，守恒不自觉地联想起来了许多事。 让他有股隐隐作呕的感觉。 他很不喜欢医院这地方，正常人都不会喜欢，但他尤其厌恶。这是个人经历的偏差导致的。所以他自己也想不通，为什么，今天会心血来潮地跑来看望老杨。还在机缘巧合之下遇到了袁薇。 理由肯定说不清楚，他此刻唯一清楚的是，他后悔来医院看望老杨了。 他为这个鲁莽的决定感到后悔。 不来医院就不会思考这么多，不来医院也不会碰见袁薇，更不会再见到吕姨。再往前想想，他也搞不懂，自己今天因为什么，会给柳姐打电话询问老杨的事。 很奇怪…… 很奇怪吗？ 这不是人之常情吗？ 对，一点都不奇怪。 嘿嘿，守恒忽然在心里觉得，这就是所谓的报应。 再次来到住院部，特意跑去后门的小电梯，守恒按下了十一层的电梯号。到了之后，他按柳姐说的病房号，停在了护士站对面的一间病房。 病房里有三个床位，病人加上陪床的得有八九个人。从门上的小窗口往里瞟了一眼，他一瞬就看到了，在西侧最里面靠墙角位置的柳姐。 2 真不赖守恒眼尖，是杨吉柳的特征比较明显。 守恒自认为自己没什么审美，对美丑的认知界限也含糊不清，自个觉得好看的就是美，不好看的就是丑，标准的大俗人一个。 而对于“好看”，他又有三个狭隘的解读。 第一个是“挺好看的”的好看。每次见菜市街卫生办的李阿姨，他都会说：“大姨，您今天的打扮挺好看的。” 这种“好看”基本都伴随着礼仪或利益，守恒是觉得便利。五岁时，尚妈就教过他，你要学会说善意的谎言，谎言不分好坏，分好坏的是人。他记到了今天。 第二个是“奥黛丽赫本真好看”的好看。 这种仙女下凡的“好看”，他这等凡夫俗子自然不能免俗。没有任何多余的念头，他只会欣赏，不会想着去摘天上的月亮。 第三个，就是杨吉柳这种，看上一眼，就会在心里默默说上一句：“她这样的我配不上”。 除去没见过真人的影视明星，柳姐是他真实见过的女性里第二好看的。 可能更多的是性格原因，守恒虽然谈不上妄自菲薄，但每次站在杨吉柳身边，他就感觉挺累的。 老杨拿当他岳父开玩笑时，他总说自己配不上。他可没开玩笑，他是真觉得自己配不上柳姐。 推门进去，直到走到病床前，一直在低头玩手机的杨吉柳，才发现守恒的到来。 “你还真来了。” 她收起了手机，算打了个招呼，嘴角挂着冷冷的笑。 守恒印象里，她总爱这样冷笑。 柳姐很少笑，笑起来就冰冰冷冷的，透着讥讽，外人看着很不友善。但守恒自认为那不是想嘲讽什么、或者看不惯什么的冷笑，只是表情僵硬，不想对人示好而已。他刚开始也适应了很久，不过从未厌恶过。 没办法，他做不到讨厌那张脸上的任何表情， 最初被教导“人不可貌相”时，尚守恒还是个以八荣八耻为立身之本的三好六有少年。可一入江湖岁月催，渐渐的，这句话就和“钱不是万能的”“努力就有回报”等等等等的话一样——绝对正确，但屁用没有。 守恒和她一对眼，心里又暗自赞同了自己几分。 杨吉柳确确实实是美人长相，脸型好，皮肤白，眼睛大，鼻子小，连发质都不错。要是搁古代的话，那就是柳眉杏眼，朱唇皓齿，皮肤不施粉黛而颜色如朝霞映雪。 不过守恒还是觉得自己形容的比较好，通俗易懂，古代那费劲的话总觉得不是说人的。 “我也没事，就过来看看，老杨怎么样？” 把水果放在病床旁柜子上，守恒看了眼老杨，后者正躺在床上呼呼大睡，鼾声还不小。 整体看下来，就只有右手上打了石膏，还用绷带挂了套支具。 “手指骨折罢了，还死不了。” 可能真的不太严重，杨吉柳表现的很淡定，伸手掰了根香蕉吃了起来。 “怎么弄的？” 守恒问得时候有些心虚，因为之前在电话里，杨吉柳已经说了原因，他只是想确认一下。 “打架，下手太重把手打伤了。” 当面又听了一遍，守恒心里直犯嘀咕，这得下多重的手，能把自己的手打成这样。 “那报警了没？” 这人都进医院了，守恒想着应该报警了吧。 杨吉柳用看傻子的眼神对他翻了个白眼，说：“他打人手都打成这样了，你怎么不想想那几个被他揍的人成什么样了？” 守恒一想确实啊，自己竟然连这点都没想到，果然还是上学那时候打架打得少。 “不过是那几个被打的挑得事，他们也没敢报警。”杨吉柳又说了一句。 “那还好。”守恒说，很自觉的没问因为什么打的架。 不知道是睡好了还是被二人说话的声音吵着了，老杨醒了过来。一睁眼就看到守恒，他显得很高兴，张口就是：“就知道你尚守恒心疼我，还特意来一趟，这下彩礼钱我可得降五万！” “你别成天胡咧咧了！” 杨吉柳一听他这话就有些生气，上去把自己吃了一半的香蕉塞他嘴里了。 “哈哈，哈哈。” 守恒在一边为了不显尴尬的尴尬地笑笑，他也不知道，老杨怎么这么爱撮合自己和柳姐。 但至少看得出来，老杨现在气色不错。虽然来之前他也没太过担心。 老杨表面看上去，是那种人堆里一扔，能找出几十个一模一样的中年男人。但这些中年男人，往往都有着自己千篇一律又独一无二的故事。 可能是一本正经且无聊的旧书，也可能是一瓶喝了一半就被砸破的玻璃酒瓶。 认识也好几年了，守恒自然听老杨说过一些自己过去的经历。即使没有很详细，但他知道，老杨年轻时候当过兵，还不是普通的义务兵，别的不说，打架在行。 “哎老杨，问你个事。” 想着来都来了，守恒就顺便问了一嘴，就算知道大概率没什么结果。 “什么事？”老杨将视线移向他。 “我在江南镇的工作，还是当初你介绍的，你还记得吗？” “好像有这事。” 老杨虽然没否认，但听语气就知道，应该是把这事给忘干净了。 “昨天，江南镇经理给我打电话，说不缺人了，算是把我辞了。” 不过既然都开口了，守恒还是把话说完了。 “有这事？怎么会呢。”老杨一听就明白其中有猫腻，接着小声问了句：“把人给得罪了？” 守恒表示无辜地摊开手掌：“我能得罪谁。” “这可难说了。”老杨将语气拉长，把手里的香蕉皮随便对垃圾桶一扔，“人就算无缘无语看你不顺眼，这错误都是你的。” “是是，这话在理。” 守恒一边点头称是，一边捡起老杨扔歪了丢在地上的香蕉皮，重新放进了有一边塑料袋塌陷了的垃圾桶里。 “不过怪了，当初是怎么把你介绍到江南镇的，我的确给忘了。我在江南镇也不认识什么人。”老杨又嘀嘀咕咕念叨起了守恒提到了事。 “没事，你也别想了，我也就随便问问。” “那以后什么打算？要不跟着我合伙卖鱼算了。”老杨呵呵笑道。 “不了，本来我就打算元旦之后不干的。你这，我也不敢保证能干多久了。” “为什么？” 在一旁重新低头玩手机的杨吉柳突然插了进来，对守恒的话恰如其时地进行发问。 “小琛不是快高考了，明年我想在家陪她半年。”守恒说。 “你不该让你妹在家待着的，你该让她回到学校上课，那才是对她最好的！” 一听到尚冰琛的消息，杨吉柳就忍不住和他说这个。她实在想不通，守恒为什么会同意让妹妹在家自学，简直荒唐。 “我也想让她去学校，我比谁都想，可也得她同意呀。”守恒故作无奈道。 “你是她哥还是她是你姐？你得管她啊！”看到他这种态度，杨吉柳更来气了。 守恒无力辩解，把目光向杨吉柳身后拉远，选择了不说话。 老杨这会儿当然要出来打个圆场，故作高深说：“高考可是人生大事，那妮子既然不愿意去学校，你是要在家看着她。” “嗯，年前应该还能帮帮你。”守恒说。 “那等高考完了之后，你还得回来帮忙啊，不然我还得重新选女婿！”老杨又哈哈笑道。 “你老胡说什么呢！！” 杨吉柳一听这话，又是一顿炸毛，开始嘟囔起了老杨。 守恒坐在病床边上看着他俩，很小声地说了句什么，但马上被杨吉柳的声音盖过了。 东一句西一句，三人你来我往地闲聊了起来，和平时在鱼摊上差不多。可聊归聊，这才来了小十几分钟，守恒就有些坐不住了。 倒不是局促尴尬，和老杨聊天不会没得说的。老杨很健谈，说话像讲故事。 只是……守恒也具体说不上来是什么，矫情点说就是心里不舒服。可他又不是多愁善感的性子，一定有什么原因，他想。 难不成是一天没吃饭饿的？他在心里猜测。 对对，一定是这样，长时间空腹肯定会让人身心不舒服的。 肯定和刚才在这栋楼碰到袁薇和吕姨没有关系，能有什么关系呢？都十年没见过面了，完全没理由的。 只是空腹太长时间罢了。守恒又在心里重复了一遍。 总是这样，他总能为自己找到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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