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口气上到六楼，守恒顺了顺气，才打开自家大门。 刚想换鞋，他却找不到鞋柜里自己的棉拖。瞅了眼里面唯一那双粉色的印有甜甜私房猫的拖鞋，他重重地眨了眨眼，眉毛连着眉心皱成一团又马上舒展开来。没有一句抱怨的话，只有无可奈何。 到底是从哪天起，他的好妹妹尚冰琛开始乱换衣服拖鞋的呢？守恒忘了。 但他还记得，当他对其询问原因时，比现在小四五岁的尚冰琛这样回答他：“这是给你一个回家里、在家里、以及离开家里的信号。由我在你脑袋里强制按下的开关，我叫它‘拖鞋桎梏’。” 守恒听得直想起程老师爱训诫他们的话——好似三丈长的扁担，完全摸不着头尾。抓紧又问：“桎什么东西？你从哪儿学得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ZHI-GU-（桎梏）。词典上有，束缚压制的意思，也可以指代脚镣手铐。” “我没问你这个！我问你的是……你那一堆奇怪的话！” “这是读后感。”尚冰琛说。 “啥书教你这么不正经的感想？”守恒隐隐有不好的猜想。 可当尚冰琛把书拿出来给他看后，他抖了眼书名，立刻把心放下了。只是不知作何评价。 书名上有一行小字——中学生经典读物推荐。书名则是——《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 他这才想起来，这是他自己的书。 是他上初中时期买的，基本算是学校强买强卖。当时学校要求，每名学生每学期至少阅读两本经典文学名著，各班老师进行统计，由学校统一购买。他无奈买了两本，其中一本就是这本。还有一本，是程老师极力推荐的《金瓶梅》。 有关书的内容他早忘光了，这下连反驳也找不到头绪。把拖鞋换了回来，他只得一言不发灰溜溜地做饭去了。 他那会想的是，找个时间把这本书重新温故一遍，之后再和尚冰琛好好谈谈。可这个时间一找就是好几年，这件事也就一拖再拖。 所谓的“拖鞋桎梏”，也就一直持续了下来。 “回来了。” 关上客厅门，守恒在玄关口低声吆喝了一句，里面的尚冰琛“嗷~”了一声。 她盘腿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双手抱着猫咪老师的抱枕，眼睛盯着电视里用手机投屏的电视剧，目不转睛。守恒走了过去，电视屏幕里的高桥一生正在碎碎念。 “看的什么？”在她旁边坐下，守恒也学着她盘起腿，随便问道。 “《四重奏》，很好看，里面的台词很有趣。”尚冰琛说。 “噢。”守恒点点头，瞄着她专注的样子，也跟着看了起来。 “很好看”算是尚冰琛能说出口的最高的评价了。对于大部分娱乐的东西，她的评价通常只有两句话，好和不好。 电影好看或不好看，食物好吃或不好吃，两端分明。对她而言，从没有“中间”这种东西。她始终认为那种中间态度就是敷衍，是别人不能反驳的谎言。 不仅如此，她以前还从来不会说什么客观评论。 像刚才那句“里面的台词很有趣”，只有守恒自己知道，他是花了多长时间才把尚冰琛感化的。放在以前，她肯定会说：这个人物说的话很符合他的人物设定。 尚冰琛不仅性格很差，还很怪。她智商情商都是正常人，却老故意装傻充楞，从不用正常人的处世观。 好在时间是伟大的。 听完电视里两个女主的对话，守恒也笑了起来，里面的台词比喻果然很有趣。 “人们总是对喜欢的人不说我喜欢你，却说我想你。对想见的人不说我想你，却说要不要一起吃个饭。”尚冰琛重复了一遍刚刚出现的台词，玻璃般反射出白色亮光的大眼睛转头扫向守恒，“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守恒错开目光，低头看了眼手机，“是该吃饭了，行嘞，做饭！”穿鞋的时候，他把她身下那双自己的灰色拖鞋穿走了。 “黄鳝我放厨房水池里了。”尚冰琛提醒了句，又聚精会神看起了电视。 天天在饭店后厨帮忙，守恒的厨艺自然不必多说。蒸上两人份的米饭，把鳝鱼杀死剁头切片，清洗血水，切好葱姜蒜。准备好这些，他又磕了两个鸡蛋，从冰箱里拿出了些干紫菜，生肉和苦瓜。 经过简单且精心地烹饪，守恒做了一道干煸黄鳝，一道苦瓜炒肉和一碗紫菜蛋花汤。一般没什么特殊日子，两菜一汤是他们俩的标配餐。 “嗯~这个黄鳝好好吃！” 尚冰琛暂停了电视，闻着味就过来了，直接伸手从盘子里抓了一块肉放进嘴里，也不嫌烫。 “先洗手再吃！”守恒从厨房里拿着碗筷出来，给她盛好了汤。 她烫地呲了呲牙，小跑去厨房，快速清洗之后又马上跑了回来，和守恒面对面坐着吃了起来。 “你这手艺越来越好了啊，等我毕业之后，咱俩合伙开个小饭店吧。店名就叫兄妹夫妻饭店，生意指定火爆！”嘴里一边吃着，尚冰琛一边还不忘嘟囔着。 “这店名可不符合我国婚姻法规定。再说就你那服务态度，我估计这买卖长不了。” “我可以用好的态度！”尚冰琛不服气。 “你每次都这么说。”守恒咽下口中的菜，不急不缓地开口：“结果回回真一开口就跟人有仇一样。” “摆渡人说过，有时候闭嘴比开口要好得多。连灵魂摆渡人都不能拯救每一个迷失的灵魂，我哪来的本事和每个人都成为朋友？”尚冰琛夹着筷子，一副理所应当的口气。 “还灵魂摆渡人，你要当灵魂摆渡人那不是跟卡戎抢饭碗？”守恒无奈问道：“请问除了我，你还有第二个朋友吗？” 尚冰琛还真放下筷子想了想，片刻说：“我和我现在同桌关系就挺不错的。” “关系挺不错的……”守恒低声重复了一遍，语气平淡到这话彷佛是从他鼻孔里传出来的。他像个第一千次对不懂事小和尚训话的老方丈，问尚冰琛：“那你知道她的名字吗？” “她叫……张小娟？” “……”守恒叹气，又正色道：“不知道就说不知道，别乱编造别人的名字，很没礼貌！” “有什么没礼貌的。”尚冰琛无所谓道，“我们班里的人给我起的奇奇怪怪的外号估计有十多个，他们还拿我去不去学校打赌呢。” “这不一样。”守恒重新给她盛了一碗汤，“别和你讨厌的人比你有没有他那么讨厌，总这样，你就会变成你曾经讨厌的样子。” 尚冰琛低头默默喝汤，没有说话。她有反驳的话，一大堆。 守恒也没继续强调这些东西，他个人也很不喜欢讲道理，尤其是大道理。 韩寒有句流传甚广的话：听过很多道理，却依然过不好这一生。这句话守恒谈不上赞同，但每次清晨刷牙时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他又觉得这句话有几分道理。真追溯起来，既没有头，又没有尾，简直是个莫比乌斯环。 正吃着，尚冰琛起身去到客厅，从上午一直带着的那个犬夜叉手提袋里，掏出了一本书，把它拿回餐桌。 “嗯？”守恒看了一眼，是她上次在图书馆借的一本小说，《偷影子的人》。 “上次借的，昨天晚上看完了。”尚冰琛半解释道，“本来我想把它推荐给我的同桌，借给她看的，但今天见面想想还是算了。” “为什么算了？”守恒问。 “感觉她没有时间看。”尚冰琛重新坐下吃菜，边吃边说：“以现在学校里高三的学习气氛，容不下这等旁门左道。” 听她这语气，守恒就猜到今天早上在学校里，肯定又发生什么不愉快了。其实也不用猜，每次都是那么回事。 有时候守恒真的在想，自己当初该不该任由尚冰琛这样，脱离学校在家学习。但这种想法其实也就是自己骗自己。他很确信，就算时光倒流一百次，他肯定还是会听尚冰琛的。 “先吃饭吧，等会菜再凉了。”守恒再次战略性放弃。在心里，关于她的人际交往，他其实并不担心。 尚冰琛显然预判到了他会这么说，早就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我下午想去图书馆把这本书换了。”她又说。 守恒瞥了眼自己已经消肿的手掌，上面密密麻麻起了一片紫色疮痕，彷佛被某种邪恶生物的紫色舌头舔了一口，奇痒无比。他答应道：“我陪你去，回来再一块逛逛超市。”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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