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露（1 / 1）

周五晚上的外国语学院教师办公楼里一片寂静，秦以歌独自坐在办公桌前，望着窗外已经开始变得有几分阴鸷的天色。

一阵晚风吹过，窗外的树影婆娑作响，明明已经是五月的天气，风里竟然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凉气。

秦以歌站起身来，走到窗边，把窗户关好。

“咚咚咚”，门外响起敲门声。

秦以歌从窗边走回办公桌后：“请进。”

一个女孩子走进来：“秦老师好！”

女孩今天穿了一身白色的连衣裙，从身上背着的那个淡蓝色的帆布包里取出一个U盘递给秦以歌，温柔又有点羞怯地一笑：“秦老师，这是您要的。”

“我最近正好想写一篇关于第二外语习得的文章，谢谢你啊。”

秦以歌从女孩手里接过那枚小小的U盘，指指自己身边摆着的另一把椅子，冲对方笑了笑：“坐啊。”

“没事的秦老师，您别客气，希望里面的内容能对您有帮助。”女孩乖巧地挨着秦以歌坐下，看着她把那个U盘插进了桌上的电脑里。

秦以歌直接点开其中的一个音频文件，女孩以为她要开始听里面的内容，却没想到秦以歌直接把鼠标拖到了进度条结尾的位置。

标记着音频全长的时间数字出现，秦以歌像忘了身边还坐着一个学生在一样，有些出神地盯着那个数字看了几秒。

女孩心里忍不住泛起一阵疑惑，这时秦以歌忽然关了文件，转过头对身边的女孩柔声道：“这两天怎么样，还在为尚洁的事情难过吗？”

听到被害的闺蜜的名字，女孩不禁红了眼圈：“小洁她……我…一直都很担心她……希望她能尽快脱离危险……”

“嗯。”秦以歌轻轻摩挲着手里的U盘，忽然抬眼，盯住女孩的眼睛问道：“那你现在会后悔杀她吗？”

关城的车刚从警局门口开出去没多远，一阵初夏的暴雨忽然没有征兆地当头浇在整个青城的土地上。

关城一边往青大开，一边继续连着车载蓝牙不停地打秦以歌的电话。

依旧是忙音，红灯亮起，周五晚上的晚高峰里赶着下班回家的长长的车水马龙被整个罩在几乎密得不透风的雨帘里。

雨刷器紧凑却徒劳地清扫着前挡风玻璃上的雨水，关城再次拨通秦以歌的号码，“滴滴”的几声后依旧是没有感情的提示音。

关城的指节无意识地掐紧了方向盘，他咬紧后槽牙，努力让自己平静了三秒，然后从车子前面的储物格里拿出警灯，摇下车窗放到车顶。

警灯闪烁着鸣响，关城一踩油门，大G在不见天光的雨幕里飞速冲过了红灯。

窗外忽然响起一声震耳欲聋的惊雷，女孩被震得一悚，几乎有些没太听清楚秦以歌的话。

“什么？您说什么？”莫若瑾一脸惊诧，好像在课堂上忽然听到老师讲解了一道跟自己的理解完全南辕北辙的习题。

“我说——”秦以歌语气平静地又重复了一遍：“既然你还会担心她，那你后悔几天前对她痛下杀手吗？”

瓢泼大雨紧随着那声惊雷而至，巨大的雨点敲击着办公室的玻璃窗，可屋子里的两个人谁都没有去在意。

“秦老师，您——您这话什么意思呀？！”莫若瑾的脸色一下子白了，却还是在强撑着拼凑语言，“您这是，在怀疑尚洁是我杀的？怎么——怎么会呢？这怎么可能呢？我当时有不在场——”

“你是想说你有不在场证明吗？”秦以歌打断她的话：“尚洁被害的那天，你在广播室里的播报内容，放的是这里面提前录好的备播带吧？就是我刚刚点开的那个。”秦以歌的目光落回自己手里正把玩着的那个U盘。

“不是！”女生的脸色更白了，手指无意识地死死地攥住自己连衣裙的裙摆，“不是放的带子，那天是我自己播的！”

“那天的广播结束的时候我看过教室后面的电子计时器，时间是下午五点45分15秒，每天的校园广播从五点钟正式开始，也就是说那天的广播一共播了45分15秒，你备播带里录音的时长也正好是45分15秒。”秦以歌像没听到她的辩白一般，继续逼问道：“我想应该没有人能把直播和备播的时间掐到相同得精确到秒吧？”

莫若瑾不可置信地看着着秦以歌。

她的手心和额头都开始控制不住地渗出细密的冷汗：“我，我，我那天确实是放了备播带，但是那是因为那天我嗓子不舒服，放录音的时候我全程都坐在广播室里看着。”

“不对。”秦以歌继续笃定地否定道：“那天校园广播开始的五分钟后，你就出了大学生活动中心所在的电教楼的大门，直到广播结束前几分钟才返回，这些进出的情况，电教楼门口的监控录像都全部拍到了。你一定以为警方只会围绕涉及到尚洁的区域查监控，却会忽略你的行动区域的监控吧？”

房间里忽然静得吓人，只剩下风裹挟着雨水拍打窗户玻璃的声音，莫若瑾像见了鬼似的看着秦以歌。

她发现秦以歌的脸上看不出表情，但平时课堂上那张温柔美艳的脸现在在莫若瑾看来简直如同鬼魅恐怖无比。

女孩已经完全方寸大乱，身体控制不住地向后躲，嘴里慌乱地重复道：“我没有！我没杀她！我没撒谎！”

“你撒谎了。”秦以歌身体微微前倾，不动声色地拉近同莫若瑾的距离：“案发当天警察第一次在教室里给你做笔录的时候，你就撒谎了，你说你那段时间一直在广播室里播报，但实际上，你就是用那段时间悄悄回到女生宿舍楼下，把顾霆钊给尚洁点的那杯奶茶换成你事先点好并且下了毒的奶茶。对吗？”

“不，不，不！这些都不算直接的证据！不是我，是顾霆钊，是顾霆钊要害尚洁！那杯奶茶才是直接的证据！”莫若瑾情绪已经完全失控，边哭边歇斯底里起来。

“你冷静一点。”莫若瑾隔着眼眶里滚落出来的大滴大滴的泪珠，看着秦以歌鲜艳的嘴唇平静地一张一合：“别犯傻了，这些事警方轻而易举就可以全部查清楚，甚至只需要核实一下你当天的外卖点单记录。”

“我……警察不是已经抓了顾霆钊了吗！？我……你……你是怎么可能知道的？！”

秦以歌没有回答女孩的问题，只是盯着她的脸，放缓声调郑重道：“若瑾，去向警方自首吧，趁现在他们还没查到你，你还有机会。”

“啊！怎么会？！你怎么会知道的！！”女孩彻底崩溃了，爆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哭喊。

“你先冷静一下，等冷静下来就去找警方自首，”秦以歌从纸巾盒里抽出两张面巾纸塞进莫若瑾手里，“你还年轻，不管这背后是出于什么原因，你要主动跟警方交代清楚，我相信可以争取宽大处理，等一下我陪你一起去。”秦以歌说着，轻轻按住了莫若瑾的手背。

女生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秦以歌的手没有移开。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哭声突然戛然而止，莫若瑾缓缓抬起泪痕阑干的脸颊：“好，我去自首。”

“秦老师，我听你的，去自首。”莫若瑾抬起头来，面前的年轻女人刚刚身上巨大的犀利到骇人的气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悄悄藏好，一瞬间她好像又变回了课堂上那个漂亮又完美的女老师：“但是在那之前，能请您告诉我，您是怎么发现…怎么确定是我的吗？”

秦以歌不动声色地瞟了眼电脑屏幕上显示的时间：“好，我可以告诉你。”

“其实最开始我怀疑顾霆钊不是这个案子的真正凶手，是因为警察找到那杯被投了毒的奶茶的时候，我也在现场，看到了那份外卖单上标注的是加了双份黑糖的抹茶拿铁，但当时杯子里装着的奶茶跟奶茶杯上贴着的外卖条上标注的内容不符合，加了双份糖的黑糖拿铁颜色不可能那么淡。”

“就…就只是因为在这个？”莫若瑾吃惊地张大了嘴巴。

“不完全是，但确实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对奶茶这个直接证据产生了一些怀疑，当然那个时候没有其他证据，而且奶茶的颜色问题也有可能是因为其他原因导致的，比如奶茶店的员工不小心放错了糖量。”

“那——您是怎么确定了这个怀疑，并且怀疑到…怀疑到我的呢？”

“奶茶这个关键证据被找到之后，警方非常顺利地顺着这条线索找到了尚洁的男友，一晚上过去，我也几乎快淡化了当初的那点怀疑，再次想起这件事，并且注意到你，是在你们组做课堂展示的时候，我看到了你U盘文件夹里的备播录音，你的鼠标扫过那个文件，显示出了它的时长，跟案发当天你在校园广播里的播报时间一秒都不差。所以有没有可能你那天其实播的就是这一版备播带呢？你放了备播带，但却跟警察隐瞒了这一情况，你为什么要说谎？为什么不自己播？广播里放着带子的时候你又用那段本应该在直播的时间去干了什么？”

“然后我又想到了那杯奶茶的事，如果那杯奶茶的糖度错误不是奶茶店员工的失误，而是因为有人把奶茶换掉了，但是因为凶手得到的信息存在一些误差，导致用来替换的那杯被下了毒的奶茶跟原本顾霆钊给尚洁点的那杯奶茶在配料上出现了一些差异呢？”

莫若瑾听天方夜谭一般地听着秦以歌的分析，同时大脑也在飞速地运转着，拼命地复盘着自己从对尚洁下手开始这几天的所有行为，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完全跟不上秦以歌的思路。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终于抓住了那个点，抬起头来对秦以歌道：“我那天点的单跟平时顾霆钊点给尚洁的是完全一样的，我没有点错糖量。”

“是的，你确实没有点错。”秦以歌看着她点了点头；“我一开始确实认为奶茶颜色的差异是真正的凶手点错了糖量导致的，直到今天下午关城提醒了我，顾霆钊知道当天尚洁来了生理期，给她点的是不加冰的饮料，所以其实你点错的不是糖，而是冰。你仔细研究过最近顾霆钊给尚洁点的奶茶的品类和备注单，本来他最近给尚洁点的奶茶确实都是加正常冰量的，所以那天你点来用来下毒的那杯也是正常加冰的，但你不知道的是，顾霆钊知道那天尚洁正值生理期，所以临时把给她点的奶茶去了冰。你那杯拿铁的颜色本来没问题，但那里面加了冰块，警察找到那杯奶茶的时候，里面的冰已经完全融化了，所以警方没有发现加冰情况与外卖单上的备注不符这一细节，但化成水的冰却稀释了黑糖，导致那杯黑糖拿铁看起来颜色要比正常加了双倍糖的淡上不少。”

“我这样解释，你现在能明白了吗？”看着面前表情仍然空白的莫若瑾，秦以歌缓缓问道。

就好像她正在课堂上给学生们讲解一道普通的阅读理解题，一番分析讲解完毕后，正按照惯例征询下面学生的接受情况。

莫若瑾回过神来，有些惊恐地睁大双眼望着她。

秦以歌却从她流露出来的反应里觉察到对方已经听懂了她的解释，于是继续道：“奶茶和录音这两件事看起来好像没有什么关系，但是如果我们把两件事联系在一起，事情里面的疑点就都能解开了，你用提前录好的备播带制造假的不在场证明，然后用那段时间回到宿舍楼下放学生外卖的监控盲区里，把顾霆钊给尚洁点的奶茶换成了你提前点好并且下了毒的那杯，你把奶茶换掉了，却把贴着外卖单和订单信息的包装袋留下了，为的就是将来警方找到这杯奶茶的时候，可以顺着外卖订单顺利找到顾霆钊。”

“当然到那个时候，把这两件事联系起来思考还都只能算是我个人的猜测，我不可能只因为这些就认定你是嫌疑犯，所以后来我又去核实了你那天在广播室里使用过的设备记录，以及电教楼门口的监控录像，所有这些都跟我的猜测没有相左之处。”

莫若瑾听完秦以歌波澜不惊的解释，天边忽然划过一道闪电，映在她表情空白的脸上。

她忽然直直道：“秦老师，你说的都对，那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杀尚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