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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爆炸已经发生半个月了。

江夜一直都知道，这场爆炸发生后，有无数生命都永远留在了这座山里。她路过无数家坍塌的农家乐，看到过里面的惨状，还有那些永远停在山中的悬浮车，还有4号副基地的废墟里。

而这其中……很有可能包含她认识的邻居，她的朋友，竹禾和他的父母。只是她一直、一直不敢往那方面想。

江夜原本以为，自己都麻木了。

原来没有。

她接受基地里一个活人都没有的结果，她早就做好了准备。可是……怎么会是这样？基地里的情况不像是天灾，更像是人祸。

蛆虫在早已腐坏的血肉上缓缓蠕动，满地都是漆黑猩红的残渣，快要融化的发黑的脂肪……

仿若炼狱。

看着2号副基地里的狼藉，江夜胃里一阵翻涌，快步冲出仓库呕吐。漫天的雪地里，风都吹不散她身上沾染的腐臭味。

作为猎人，她已经很努力地避开屋里的那些痕迹了，然而才走进基地几步，这么一进一出的功夫，她身上——脚上、肩膀上、发丝间，仍然不可避免地沾上了暗色的血渍，可见里面的情况糟糕到了何种程度。

江夜吐了很久，直到胃里一点儿东西都吐不出来，嘴里苦得要命，她一屁股坐到雪地上，抱着双腿，茫然地望着远方发呆。正午，阳光正盛，她却觉得冷得厉害。

黑天站在她身侧，没有说话。

黑狼一直在浏览监控记录，许久，他才出声：“2号副基地里的人，他们是自相残杀的。”他顿了顿，接着道：“可能有人感染晶石病，疯了。也可能是暗无天日的仓库生活，让他们觉得压力太大，最后崩溃了。”

仓库里有灯，有暖气，但唯独没有窗户。2号副基地里的科研总控室倒是有窗户，但幸存者没有权限，进不去。在这样压抑的环境下生活，很有可能会疯掉。

江夜没有出声。

十多天前，她听见车里传来婴儿哭声，又目睹婴儿失去生命的那一天，她就在想，是不是自己来得太晚了？如果她早一点听到声音，早一点发现她，是不是就能救下她？

今天她也在想，是不是如果她能早点抵达2号副基地，早点给幸存者们带来希望，他们就不会自相残杀？

一路走来，她看见了那么多人悄无声息地死在山里，她真的能活着离开吗？她没有信心。

她害怕。

“江夜，不是你的问题。”黑狼坐到她身侧，声音很轻，“如果基地里真有人感染了晶石病，就算你及时抵达这里，他们依旧逃不开现在的结局。”

黑狼轻声和她分析：“那场大爆炸过后，山里的晶石浓度本身就比以前多了几十倍甚至更多，仓库又是密闭空间，晶石病太容易蔓延了。”

“……没有如果。”江夜蜷缩着，脑袋埋在膝盖上。

事情已经发生了，所有人都死了，哪儿来什么如果？江夜彻底崩溃了，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想要对黑狼发火，想要大喊着让他滚，让他离她远远的，她想一个人静静。

但她压抑住了，她只是抱着膝盖，止不住地哭。

黑狼看见她脸上一闪而过的戾气，他没有因为她的凶狠而失望，只是心疼地看着她，伸手温柔拍拍她的背，尽管根本触不到她。

“你已经用尽最大努力了。不要怪自己来的不及时，江夜。山里很危险，如果没有那一周的训练，我们直接让你来到这里，或许……我们连你都保不住。但你安全抵达了，你活下来了，俞科长也还活着。江夜，你很棒了。”

“江夜，你是个很勇敢很坚强的孩子。你很厉害，不要再自责了，好吗？要不要和俞科长通通话？俞科长还在基地里等着你。”

江夜缓缓摇了摇头，但俞科长三字让她清醒了一些，她挺直脊背，拿手抹了抹眼泪。

她还记得自己的承诺，她答应了俞长森，要带他活着离开天仓山。

而且……黑狼的这些话，让她又想起了姐姐。

姐姐也经常夸她勇敢。

她抬头，不远处是一个很长的雪坡，太阳把白雪晒得金灿灿的。她好像在雪上看到了很多年前的两个身影，那时她和姐姐一起学滑雪。

她踩着单板，无师自通地滑到了坡底，回头看见姐姐还在坡顶犹豫。她努力挥舞起双手：“姐姐快来！”

江昼纤细瘦弱的身躯站在坡顶，长发被风吹得往后飘散，发丝遮住脸颊，她踌躇好久，最后对坡底下的小团子喊：“小夜，姐姐不敢！”

江夜最后拎着滑雪板，裹成小团子般的身躯一晃一晃，艰难爬上雪坡。

江昼一下子扑向她，劫后余生般牢牢抱住她：“小夜，你好勇敢，不像姐姐……姐姐就不敢滑。”

可是在江夜看来，姐姐也很勇敢。姐姐不怕黑，不怕蟑螂，不怕老鼠，遇到危险一定第一时间把她护在身后，尽管姐姐的身躯那么纤弱，仿佛风一吹就会倒。

所以江夜才想要勇敢一点，再勇敢一点，直到，能够把姐姐也护在身后。

不知不觉，泪水糊了满脸。

江夜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盯着雪坡看了太久，白茫茫一片刺得眼睛疼。她揉揉眼睛，站起身来。她在想，那一次滑雪的时候，她身高才到姐姐的肩膀处，可现在，她已经比姐姐高出一个脑袋了。

她还在长身体，那么，是不是离开天仓山后，再一次见到姐姐时，她又比以前长得高了些呢？姐姐一定会惊喜地和她说，“小夜，你长高了”吧。

所以，她一定要满怀信心地，活着离开天仓山。

江夜拖着晃悠悠的步伐，一边往仓库里走，一边轻声对黑狼说：“黑狼，这一周里，我失眠了好几天。每次失眠，我都忍不住胡思乱想，比如说，我总是想，为什么会发生这场大爆炸呢？”

“我知道是晶石的原因，我知道。可是我看过好多好多末日电影，电影里总有个大反派，他们摁一下手里的按钮，‘嘭’的一声，世界末日就来了……我每次睡不着就会想，如果现实里真有这么个大反派，那我一定、一定要杀了他……”

江夜这段时间睡眠并不好，经常做噩梦，梦到山里的那些惨状。今晚过后，她的噩梦素材又增多了。所以她才想，如果真有那么一个大反派，那么他死多惨都不为过。

黑狼只是安静地听着，沉默地点头。

反倒是一直没吭声的黑天突然走到江夜身旁，对她说：“江夜，你是个很优秀的猎人。”

黑天平时话很少，除了教导江夜一些狩猎知识外，几乎不会说什么无关的话。江夜听得出来，她这是在夸她情绪调整能力强，也是在安慰她，让她不要继续陷在绝望中。

“……谢谢。”江夜终于再次走到仓库门口，恐怖的腥臭味盖过其他任何气息，她在门口停顿一瞬，握紧拳头，用力跨步走了进去。

仓库内部非常宽阔，不去管那些散落一地、和食物残渣混在一起的残肢腐肉，一排排高大的货架排列整齐，只有边缘处几个货架倒塌，其余都非常完整。

只可惜货架上的食物已经被打开得差不多，要不就是洒了满地，还有一些医疗消毒的设备都已经被损坏，酒精、甲硝唑、盐水瓶里一滴液体都不剩，破损的瓶子到处都是。

“滴答、滴答”，高处有一瓶葡萄糖水竟然还没有彻底蒸发掉，水滴从瓶子里一滴滴往下漏。江夜抬头，看见苍蝇趴在瓶子边缘。

江夜颤抖着问：“……这样不会出问题吗？”

尽管她才高中毕业，没有系统地学过医学，但她也知道，这种环境大概率会滋生出瘟疫……吧？

黑狼的声音始终温和：“等你离开这里，我们会开启全方面消毒。至于你，江夜，你不用担心自己，感染者没那么容易被细菌、病毒侵蚀。”

这也是江夜在这一周里学到的一个知识点，感染者——尤其是觉醒异能的感染者，不仅不容易生病，就连生长都会变得缓慢，甚至停止生长，就像一种畸形的长生。

不过江夜还在长身体，她特意量过身高，她比一周前长高了一厘米。

江夜在仓库里找了一圈，也没找到完好的食物。不说食物和医疗用品，就连衣物、外骨骼一类的装备，都坏得差不多，被人为摔碎，或者砍断。

江夜最后走到地下室入口，刷了一下权限卡。

“嘀。”

地下室的门锁打开，江夜掀开门盖，轻巧跳了进去。地下的空气循环系统一直在运行，清新的气息扑鼻，江夜一时还有些不适应。

和4号副基地不同的是，2号副基地地下一共有两层，第一层是负责把物资运送到别的基地里的交通枢纽。第二层才是生活区域。

江夜的第一个任务：【探查地底的轨道交通运行情况。】

“这里是人行通道，通过前面的金属门，才是轨道车停靠的地方……”江夜打开基地地图，辨认着往前走。人行通道很空旷，她一出声，就能听到自己的回音。

江夜不由得想到了《高维进化》游戏里的场景，如果游戏里地图建模再真实一点，那就和这里一模一样。

江夜时刻警惕着会不会有“人”或者感染体怪物冒出来，小心翼翼走到通道尽头，刷卡，巨大的金属门朝两边打开。

门后是一条巨大的甬道，光线一下子变暗，沿着甬道往远处看，本该是一条条看不到尽头的无光隧道，这时却已经被巨石、砂砾掩埋，道路被堵住了。

“坍塌了。”江夜小声道。

也就是说，从地下轨道摸索着前往其他基地的设想失败了。而且，原本该停留着物资运输车的地方，连一辆车影都看不到。

黑狼调取了2号副基地的数据：“在爆炸发生的五分钟前，刚好有三辆运输车出发前往别的基地……”他停顿片刻，“车子和物资估计被埋在甬道里了。”

看着江夜凝重的神情，他又补充道：“公司的轨道运输车都是自动运行，没有驾驶员。”

江夜点了点头，跳到轨道上。大爆炸过后，轨道两边的金属导轨依然笔直，但中间的线圈已经变形，无法再使用了。

江夜一直走到甬道尽头坍塌的位置，迎面而来的是很重的土腥味，土石将这里堵得很结实，她试着推了推，完全没有动静，至少以她现在的力量，别想通过这里。

而土石的另一边……

江夜认真听了听，除了甬道本身的声音，似乎还埋藏着很轻微的窸窣声，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发出来的，听得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黑天突然说：“甬道那边有东西，就算甬道是完整的，你也不要再进去了。虽然公司的数据还不够，但我们普遍认为，地底的感染体会比地面的更危险。”

“好。”江夜点头，翻身跃回物资通道上，走向地下二层的位置。

开门时，江夜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幸存者都死了，物资烂了一地，轨道交通也废了，如果地下室里没有食物储备，她这一趟就算是白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