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这种压迫感了。 好在沈随只是视线稍作停留，便径直离开，踏入浮曦宫。一众随侍紧跟其后，一同入了正殿。 殿内外众人陆陆续续站起身，竹桃也将宋喻搀扶起来。 她神色犹豫，似乎想问些什么，又碍于身边有人经过，并未开口。 二人走近殿门，却被门外站着的一名男子拦住：“瑜贵人请留步。” 男子个头不高，穿了身绛紫色衣袍，头戴漆纱三山帽，面容白净，略躬着身子，低眉顺目道，“今日坐席有限，娘娘还是请回吧。” 这小太监宋喻先前在瑶光阁见过，正是给秦统领通报“茹妃殁了”的那位。 她寻思着要如何开口，一旁竹桃便出声回道：“方公公，前些日子陛下的意思，是让各宫妃嫔都来给茹妃庆生。眼下这是……” 方公公听了，脸顿时皱巴起来，瞅了眼殿内，身子躬得更加厉害：“娘娘就别为难奴才了。” 竹桃还想再说什么，宋喻只轻轻拉住她，将她手中准备的生辰贺礼拿了过来，递给方公公：“那就有劳公公帮忙转交了。” 这么看来，也许前几次循环中，瑜贵人并非未去参加生辰宴，而是被拦在门外。 方公公会这般做，想必是上面的意思。难道是沈随？ 正当她转身准备离开时，身后传来一道利落的女子声音：“瑜贵人请留步。” 宋喻回过身，只见一位年龄稍长的宫女走到殿外，朝方公公说道：“公公，我家主子邀请瑜贵人入席，还望公公通融。” 她一身紫色衣裳，看着像是等阶较高的宫女，言语间神情不卑不亢。边说着，边将方公公手中的生辰礼收了过去。 方公公便不再多言，让宋喻二人入了殿。 宫女带着宋喻入座后便转身离开，过了不多会儿，歌舞齐奏，宴席也正式开始。 浮曦宫的正殿极为宽敞华丽，殿中央是婀娜多姿的歌舞表演，东侧一排坐席皆为男子，白大人的位置在前列。 西侧皆为女子，宋喻的坐席在下列，靠近边角，既不会轻易被人盯上，也方便观察全局。 皇帝的坐席在大殿正北。沈随一身金丝龙纹玄色冕服，坐北朝南，目光落在歌舞表演上，看不出神情。 在他身侧坐着位姿容艳绝的女子，一身玫红宫装绣着大朵牡丹，头戴点翠穿珠步摇，明眸朱唇，眼波流转间妩媚丛生，眉间那株花钿更是平添一抹风韵。 想必这就是深得沈随宠爱的茹妃了。 宋喻仅是看了一眼，心中忍不住惊叹，原来古代君王不早朝是有原因的。 而在茹妃的坐席旁站着的宫女，正是方才接她们进来的那位。 宋喻心中不禁开始思索，这瑜贵人和茹妃的关系。而茹妃的目光也悠悠转了过来，见宋喻在看着她，轻轻挑起眉梢，唇边露出一丝挑衅的笑意。 ……这是何意？ 殿中歌舞正盛，趁着竹桃添置酒水凑得近些，宋喻轻声询问：“茹妃为何会邀我入席？” 竹桃手里动作一顿，面露迷茫：“奴婢也在想，照往常主子指定会扭头就走，今日却……” 话还未说完，奏乐忽然蹦出一声诡异的变调，戛然而止。殿中央那群女子不知何时舞到沈随面前，为首那人从腰间掏出匕首，朝着坐席上的人刺去。 眼前事变突发，宋喻放下手中茶杯，静观其变。 如此明目张胆的行刺，显然难以得手，更何况此时距离沈随的死估摸还有一两个小时。 不出所料，那名女子还未接近坐席，便被前列坐着的秦统领几招拿下，扣押在地动弹不得。 那女子眼见情势不妙，口中狠狠一动，随即便歪了脖子瘫倒在地，口中溢出鲜血。 待秦统领查探她口鼻后，站起身朝着沈随摇摇头。宋喻知道，人已经自尽了。 短短十分钟不到，一场刺杀就结束了，让人摸不着头绪。 剩余十多名舞姬吓得四处逃散，坐席间的王公妃嫔也都没回过神来。惊呼声、桌椅掀倒的声音过后，令人压抑的寂静笼罩在殿内。 女子的尸身很快就被拖走，宋喻听到女子啜泣声，朝沈随的方向看去。 茹妃正紧紧依偎在沈随身边，哭得梨花带雨，看样子是被方才那番场面吓得不轻。 她凑近沈随耳边，不知说了什么，沈随听后神色微变，轻轻揽着她的肩头，开口说道：“爱妃身体有恙，今日宴席便到此结束了，诸卿请回吧。” 随后，他便拥着茹妃离开坐席。 宋喻的目光一直紧随二人离开，眉心微蹙，心中兀自思忖。 这起刺杀想必是蓄谋已久，按照皇宫森严的警备以及沈随极强的防备心来看，这群舞姬在入宫后定会受到层层检验。 也就意味着，那女子的匕首定是宫内有人给她的。 舞姬失手，幕后凶手隐下去，但一定会卷土重来，甚至可能今晚就动手。她能想到这一点，沈随未必不会意识到。 可即便如此，他依旧遭遇不测…… 那么凶手究竟是谁？ “主子，咱们也回吧。”竹桃在一旁提醒着。 宋喻这才收回视线，起身离席。 出了浮曦宫，凉风阵阵袭来。月亮被云遮住，仅透着些微光亮，宋喻走在小道上，不由得紧了紧衣裳。 越往西走，两侧宫灯逐渐减少。等到了瑶光阁，便只剩下黑夜。 殿内燃着几盏烛灯，刚踏进去，就感觉到一阵冷清。宋喻走到里间，竹桃也一同跟了进来，帮她拆卸头饰。 坐在梳妆台前，宋喻看着镜中人，一种不真实感从心底涌出。 若当真是古代不得宠的女子，既无自由，又无话语权，只能在漫长岁月中，在冰冷宫墙内度过一生。 何其可悲。 她止不住打了个寒颤，眼神越发坚定。 一定要逃离这个地方！ “主子今日像有什么心事，是那位大人的任务很难完成吗？”此时四下无旁人，竹桃问出了心中疑惑。 她拿着木梳，将宋喻乌黑柔顺的头发从发根梳至发尾。 宋喻想起她先前的反应，试探道：“不知他是否在宫中，先前给我递消息说是会来，可宴席上好似未曾见到。” 竹桃依旧在低头打理着头发，神情却逐渐担忧：“主子一直不说那位大人是谁，前阵子又同他起了矛盾，若是那位大人刻意刁难该如何是好。” 她似乎想起什么，停下手里动作，声音有些哽咽：“自从两年前公子在边境丢了性命，主子也没人保，被贬来这荒凉地，眼下就连那方公公都敢骑到咱们头上。往后的日子可该怎么办啊……” 宋喻见她眼泪又要往下落，连忙把人哄住，让她早些回去休息。而后再换了身衣裳，前往书阁。 零零碎碎听到现在，宋喻大概知道了瑜贵人的处境并不好。 但总归，她不是真正的瑜贵人。她不属于这里，也终将会离开。 夜沉如水，书房内没有亮灯，整座阁楼几乎同黑暗融为一体。 推开门进去，空气清新，少了那股浓郁的熏香。宋喻提着宫灯走到案桌前，燃上烛灯，再将宫灯拿到书架尽头，放在那扇破窗边上。 也是前几次沈随藏匿的地方。 一切都布置好了，她估算着时辰，回到案桌前坐下。 桌面上的书卷和笔墨纸砚都整齐摆放着，宋喻依次看过书封，除了《大泽史册》外，还有一本《大泽要事纪》让她顿生兴趣。 同样的，这本书并不厚，似乎被翻阅过多次，纸张有些褶皱。宋喻顺着翻到褶皱最明显的那几页，细细阅读。 那几页记录了两年前的边境入侵战役。 大泽地处大陆东南方，气候适宜，水源充沛，草木繁多，因此引来北方极寒之地北浔的觊觎。 两年前，北浔出兵攻打大泽，火速占领西北口枫州，一路南下，直突北方要塞梵城。 当时沈随派出两位将军，率领三十万精兵应战。那场战役持续了半年之久，损失惨重，但最终获得胜利，并将当时的敌方主将，北浔三皇子当场诛杀立威。 这几页纸当中被撕掉一页，应该是记录如何打败敌军的。 看完大致的战役记录，宋喻将目光停留在两个人名上。沈随派出的两位主将，宋铭和薛廷厉。 宋铭应该是竹桃提及的，瑜贵人的兄长，而另一位薛将军目前还未登场。 宋铭战死沙场，作为胞妹的瑜贵人非但没有受到封赏，反而被贬，甚至于沈随在见到她时，眼中都隐隐带着杀意。 当年究竟发了什么？沈随和瑜贵人之间又有什么纠葛？ 宋喻半撑着下巴，将这段战役的描述反复看了几遍，最终得出结论—— 关键信息在撕掉的那张纸上。但也有可能，真相并没有被写出来。 就在这时，一阵敲门声响起。 宋喻先是一愣，心里估算还没到竹桃敲门的时间。门外人敲门后迟迟没有出声，她便起身走了过去。 打开屋门，外面空无一人。宋喻站在门口朝四周看了圈，依旧没有发现人影。 她心中疑惑，回到屋内关好门。刚转过身，就闻到一股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没有了浓郁熏香的掩盖，显得格外突兀。 沈随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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