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一）（1 / 1）

春祭大典有惊无险地落下帷幕，新任掌教也已选出，七位长老忙不停地开始又要筹备接下来的掌教继任大典。

灵隐峰是不得不去了，除去按例走过场般的询问希音神尊的意见，这次更是需要旁敲侧击一下景明的想法。

清晨鸟鸣山涧，雾气氤氲。

景明惯于早起练剑，他小小年级于剑术这一道上已是极境至臻，他师尊也曾多次叮嘱他须把更多的心思花在道术上，但他还是固执的认为百尺竿头，应更进一步，早起一个时辰打坐吐息，好余出空闲时间练剑。

虽已鸿蒙剑在手，但景明还是喜欢自己亲自雕的桃木剑，舞着也更衬手些。他天生的一副好脾气，良善温润，对世间的万事万物都多怀一丝敬畏怜惜，是故桃木剑并未开锋。在他晨练期间，剑意温柔，无伤生灵，灵隐峰上的仙鹤常常近身与他一同飞舞。

七位长老来时便看到此等人剑鹤和谐的奇景，清垣长老看清景明手中挥舞的不是鸿蒙剑而是一柄普通的桃木剑后，又想起了春祭大典那日的事，不由得脱口而出道：“景明那日请动万剑上仙山，太像六十四年前的那个人了。”

“我看不像，那人剑意凛冽，满是逢绝境杀意，就是个挨千刀的杀神；景明剑意温煦，让人如沐春风，两者怎可相提并论，再说都六十四过去了，那人也早该入土了，或许连尸骨都被蚁虫啃食殆尽了。”清垣长老在旁边摸着胡须说道。

景知通禀后，邀七位长老进竹舍。

待他七人进入后发现，希音神尊又燃起了小泥炉，亨茶品茗。

希音神尊有个嗜好，特别爱煮茶，自己一人闲暇看书时，爱煮茶；有人到访时，拉着大家一起品茶，更令人费解的是，无论何时何地何人，他都会多到上一杯，搁置于案上。

景知是个好奇宝宝，曾经问过缘由，神尊那时收起了平日的散漫恣意，脸上有着景知看不懂的郑重与忧伤，透过窗外的云雾，看向远方，喃喃道：“为一位故去的友人而斟。”

茶饮了，希音神尊抬手挥出一只纸鹤，让去找景明，然后对七位长老道：“如今新任掌教已选出，虽还未继任，但可让其开始学习打理宗门事务，我这把老骨头也合该清静清静了。”

七位长老听懂了，希音神尊这次的意思是真想做甩手掌柜不管世事了，连按例的走过场也不必了。

景明收到传信后，收了桃木剑，捏了一个清洁诀，便去竹舍拜见师尊。他到了竹舍内才发现七位长老也在，只是这次他明显地就能感受到七位长老对他那太过于灼热的殷切目光。从那日春祭大典后，有些事就已经变了。

“景明，鸿蒙剑已选中你，你以后便是玄天宗的掌教真人了，后续我会遣灵衍、灵鸿邀你去上云峰熟悉宗门俗务。”清垣长老说道，他为七位长老之首，平日里主管宗门俗务。

“景明，你今年才十九，未行冠礼，我为你占卜推算过，你生辰那日是个大吉日，你已是掌教，冠礼不能马虎，正好继任大典也需时日准备，我们几位长老商议后决定在你二十岁生辰那日冠礼与继任大典一同进行。”说这话的是清徵长老，他擅卜筮，宗门上上下下的祭典司仪都是由他负责。

“弟子，遵各位长老愿。”

七位长老七嘴八舌的说完后便向希音神尊行礼告退。

景明看着主位上阖目养神的师尊，也同长老们一样行礼告退，正当他后退转身时，主位上的希音神尊叫住了他。

“景明，先别走，跟我来。”

景明跟着希音神尊走出竹舍，缓缓穿过廊庑，来到无为亭。

无为亭建于山端之巅上，日子好时坐在亭内能够看见整个灵隐峰的景色，可眼下只能看见翻涌的云海和飘渺的雾气。希音神尊素日里无事时喜欢于亭中焚香抚琴或是对弈打谱。

他邀景明坐下与他对弈。

黑白棋子错落于棋盘之上，两方你来我往，难解难分，景明性子良善温润，可入了棋局却有一股孤决狠戾，长驱直入，至死方休；希音神尊懒懒地斜倚着，心思似不在棋盘之上，一会摸摸怀中的小花，一会看看云海中聚拢又疏涣的云朵，散漫恣意间便将人轻而易举地逼入绝境。不一会，黑白棋子便铺满整张棋盘，希音神尊投子入棋奁中，整个人向后倚，舒展开来，高高举起小花。用额头轻蹭着，不经意轻飘飘地说了句：“你输了。”

景明听清那三个字后，并没有立即投子认输，而是继续下又了一步。当棋子稳稳地落入棋局中，他才发现此举已无路可走，在心中思索起换另一步走法，试想了无数次后，认清自己已步入绝境，无任何生机可言，无奈之下不得弃子不认输。

希音神尊微笑地看着景明，放下了手中的小花，摇着头站了起来，凭栏看着远方。

在他和景明厮杀一局后，天竟然放晴了，云消雾散，豁然开朗，整个灵隐峰地美景尽收眼底，何其壮观。

景明寻着希音神尊的视线看去，秀丽山川、蜿蜒长河，人只是这天地间的渺小一粟，终是下定决心，目光坚定地对着希音神尊开口道：“师父，我想下山历练。”

“想清楚了吗？”

“想清楚了”

“那便去吧！但行前路，无问东西。”

*

即使已是春日时节，可夜晚中，山风拂过，还是有几分凉意。

“阿嚏！”划破空寂的山中。

景知实在忍不住了，转过头打出喷嚏。

景明并没有受到影响，继续有条不紊地给景知上着药。上次景知在山间摔伤的伤口着实是有些深，也就愈合得慢了些。但是谁又想到，这小花猫调皮捣蛋的，为了追夫渚，竟被夫渚算计，跌入了池塘，最后还是小花发现在池塘中不停扑腾的景知，看了会笑话，才进屋去请动师尊把他给捞出来，小花猫上岸后湿淋淋的，头顶还有只黾，也给本就没愈合的伤口雪上又添新霜。

“本以为你受了伤会安生几日，结果还是上蹿下跳的，那日要不是小花，你定要在池塘里多泡上些时候。”景明上完药，顺手敲敲了景知的头，“春日夜里寒冷，回屋换上一件厚衣裳再出来。”

景知摇了摇头，不为所动，抱过一旁的小花，道：“我想多和师兄待会。”

这句话虽是说得轻巧，却饱含浓重的忧伤。

景明怔了一下，快速的将石桌上的伤药收进药奁后，合上盖子。走向景知，蹲下与他平视。

“你都听见了？”

“嗯！我舍不得师兄，师兄不要下山好不好。”

“不成的，往后你长到了师兄这般大，也会离开师兄和师父，独自下山，学着成长为一个能独挡千军万马的大英雄。”

“可我不想离开师父和师兄，特别是师兄，我不想离开你。师兄，别下山，好吗？”

“景知，这次我有非去不可的理由。”

景知垂下了头。

他知道自己愚笨，平日里他就想不透书中的功法符咒，也想不透师父为什么非要给全身雪白的小花取名叫小花，就像这时他依旧想不透师兄为什么非要下山。

但他无法阻止。

“那师兄这次下山也带上我，好吗？”

“不行，以后的某一天，你也定会一人下山，走向独属于你自己的前途，不过不是现在。我下山后，你别那么调皮捣蛋了，要好好听师父话，努力练功，不许偷懒。”

其实景知的世界很小，小到只有灵隐峰上的茅屋那般大，但是却能完完整整地装下师兄、师父、小花及山上的一些灵兽。他没曾想过离分，只是觉着往后岁月应同现下的每一天那般云起云落，圆满悠长。

可是天上的月亮咦！都会有阴晴圆缺，他又岂会一直得偿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