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月惊醒时,身上被汗浸得透透的。 愣了好一会儿,嘴里才吐出两个字。 “晦气。” “什么晦气啊小姐?”青云听到动静,走到床榻撩起两边床帏,不知事的小脸满是单纯的快乐,“小姐看着气色好一些了,老爷说,若是小姐醒了用完饭,就去书房找他。” “书房?”宁月合计,该是阿爹拿到药方了。吃饭不急,她刚醒,胃口有点被恶心到。 匆匆换好衣服,宁月直奔家中书房。 敲开门后,宁重脸上并非是宁月所想的喜色,案上一本簿册摊开,显示主人翻阅的痕迹。 “阿月,你说得没错,这古籍上确实收录了关于寒症的药方。”宁重说完深叹了一口气,“但你可知晓,药方上所列药材非是寻常药铺可得,天南海北,能不能集齐都不好说,你的寒症更无法等到那时候。” 宁月知道。 这上面每一样药都得之不易,若她还只是被困在闺阁的小姐自然不可能凑齐药方。可誰让她重生了,前世得来药方后她打听过,那时两国时局动荡,病难与战乱一同袭来,许多名药被世家权贵大肆采购,她记性不错记得许多出处,这一世若从现在开始动身,也不是完全没可能早一步采集名药。 眼下第一步就得说服阿爹。 宁月抿了抿唇,想到了一记杀手锏。 “爹,试试吧,我娘说行得通的。” “你娘?”宁重不敢相信。 宁月阿娘自难产生下宁月走后,太久太久没有入过他的梦了。 “本怕爹知道伤心,我一直没说,但最近我娘时常入我梦中。要不然我怎么能知道这古籍呢,还有那开腹之术,我娘也在梦中教导过我。娘已经详尽把她毕生所学交给了我,还要那些药的下落也都一并告知我了。” 宁月之所以敢这么说,是因为前世成人后她听爹提及过,阿娘也是医师,只是与他正统医道不同,她更爱钻研毒经,摆弄各式小刀研究五脏六腑之事。若不是因为难产,这世上想来一定会多出一位妙手回春的神医。 “是啊,爹。我娘是怕我受苦,就算按照爹爹的法子,谢昀日后娶我便能调和,但终究治标不治本。此后,我一生不得不与谢昀绑在一块儿,他志存高远,我却只能用恩情拿捏他,时间长远下去,我二人恐难举案齐眉,反倒成了怨侣,那也不是阿爹想要看见的结果吧。” 宁重神色微动,似能明白一些宁月所述之意,但这事关重大。 “昀儿是个好孩子,你何苦为自己设想一个最差的结果。这药方我再看看,你先回去吧。” 宁月惨淡地从书房离开。 她就知道阿爹没有那么好劝。 他向来是谨慎的,还得想办法,要么让阿爹对那药方多些信心。 ——要么,对谢昀失去些信心。 “小姐?用饭吗?”青云怯怯地出声。她发现自小姐高烧醒来后,整个人都蜕变了些,若说原来的小姐是一览无余的与世无争,淡泊明静,那么现在的小姐就是斗志满满,就连寒症也没法把小姐的身体深处冒出了尖的生机磨灭掉。 这样的小姐,好似比以前耀眼了许多。 “吃,当然要吃。”没有饿坏自己的道理,午后她还有好些事要做呢。 谢记镖局。 最近几年藩国与大魏小摩擦不断,边关行商免不了要找些镖队护送,谢记因旗下镖师功夫各个了得,又与官府有些关系,虽发展年数不长,却当之无愧成为了昌城第一镖局。 总局内,演武堂。 大多镖师都去护镖了,余下一位杨镖头正在训练一些年纪小的基本功。 风吹过堂内香炉插着的一炷香,香灰跌落,香彻底燃尽。早已累得龇牙咧嘴的少年们终于熬到头,见严厉的杨镖头离开演武堂,这才一窝蜂地涌到一块,说些少年心事。 “阿昀,昨日你生辰怎么没见宁家小姐啊?” “是啊,我本来还想借你面子,看看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病美人呢。” “你小子别不说话,兄弟们谁不羡慕你这门娃娃亲,快说,可是偷偷与你见了?送你什么生辰礼物啦?” “见不见的,重要吗?”被围在中心的少年眉目虽未完全长开,但也依稀可见剑眉星目下的少年意气,他体质比其他镖局少年好上不少,下了练也不呼哧带喘,反而潇洒非常,很有闲心去擦他昨日阿爹所赠,他新得的生辰礼——宝剑流星。 “女人,只会影响我拔剑的速度。” 宝剑几乎迷住了少年的眼睛,根本望不见此话一出后周边少年哄然又立刻噤声的异样。 “哦,原来如此。” 女声轻轻,却与谢昀听惯的温柔随性不同。 怎么感觉这几个字是从齿缝见撵出来的呢? “宁家小姐好。”少年心思哪禁得了戳破,一群少年像是受惊的鸟雀,一下就散完了。 唯独留下不再擦剑的谢昀一人。 谢昀像是被定了身,好半天才鼓起勇气转到宁月面前。 绿衣宁月清凌凌地站在那里,身上不是白衣也难得没佩清音铃,没簪白玉簪,然而素净也无损她的颜色,她就像一根青竹,少了白衣柔和,多了些宁折不弯的风骨,让想要解释些什么的谢昀话头到了嘴边,又打了个圈转了回去。 “有事与你说。” 再见谢昀,宁月承认她刚刚废了些功夫才保持她素来注重礼节的仪态,没有立刻拿出药粉毒他个三天说不出话。她是偷偷跑出来的,趁在阿爹出面挽留住谢昀之前。 谢昀带宁月去了平时训练累了,临时休息的侧间。 似乎经过一路的冷静,他能想出应对之法了。 “阿月,我不是指你。你知道的,我只是爱剑——” “你去拜师吧。” 两人同时出口,宁月不太在乎,谢昀却听得一愣。 “我知道,宗师李朗被招安,至少一年内是定居在京都的,是目前用剑高手里最好寻得踪迹拜师的。若是错过了,你的英雄梦怕是难了。” “你真的愿意我去?”谢昀抬眼,他其实比宁月还小上半岁。平日里因根骨好,被捧为天才少年,习惯了在外人面作成老成的样子。只有在宁月面前,才像这个年纪应有的样子,天真张扬,不掩心事。“可是年后,我们就要过礼了……” 说到后半句,谢昀说话声都放轻了。 他不是不愿,只是对于少年来说,比婚姻重要的事太多了。但他也不想辜负宁月,爹娘从小到大的教诲,让他率先理解的就是恩义二字。 理想与现实,他一直两难,昨日他本也是要找阿月说这事的。 他有些私心的,想让宁月给他一个不再犹豫的答案。 但他没想到,这个答案来得这么快,这么干脆利落。 “去吧,不要让我成为拖累你的理由。”宁月冲他轻轻一笑。后知后觉,她竟说着和上一世重合了轨迹的一句话。只不过前世她说完,是瞒着阿爹,让谢昀偷偷离开的。但今生,她需要谢昀自己走到宁重眼前,去承受迈向理想的代价。 “阿昀,你在哪儿?宁医师来镖局了,还有你爹娘,说有事喊你过去商议。” 门外传来镖局其他少年寻人递话的声音。 谢昀看向宁月,得到一个肯定的眼神后,少年终于抛下所有负担大步跨出。 宁月就静静地坐在侧间,侧间离正厅不远。 说话声听得分明。 她听见少年清晰又坚定地表达自己的意愿,听到谢父谢母在少年意气面前的妥协,听到自己的阿爹怒不可遏摔碎茶杯的声音。 纷乱似乎与她息息相关,又似乎离她越来越远。 宁月为自己倒了一口热茶,看着谢家的家法被请进了正厅。 板板到肉的声音,听着有些残酷,不过少年一声未吭。 八、九、十……十九,二十。 “够了,此事作罢,是我宁家不配了。” 宁重从正厅拂袖而去。 宁月笑了笑,阿爹的心肠也就只能硬到二十家法。 待到风平浪静,宁月踏进正厅的门槛。 谢父谢母的心疼之色未能收敛,神色触及宁月却有些尴尬起来。 “宁月见过伯父伯母,我是赞同阿昀出去的,请您不要过多苛责于他。”谢父谢母点点头,在小辈的坦然之下却莫名有些抬不起头,施施然寻了借口离开。 留下强撑在宁月面前勉强坐起来的谢昀和宁月两人。 离得近了看得出,先前十个家法阿爹没有手下留情,是为女儿不值。宁月指尖轻轻抬起,落在见了血的痕迹上,尽管宁月已经收了力,但新鲜的疼痛终还是让少年在最为亲近之人面前露出难过的神色。 “嘶——”少年轻呼。 “很疼?”宁月转向谢昀的脸,她以为这小小的报复她会畅快些,抵她前世为他隐瞒后罚跪一夜的苦楚。可真看着伤痕,她竟还是会不忍,原是那前世的真情实意,她心底里从没有当过是要讨的债,一心的付出,哪里需要什么等价的回报啊。 “阿月,你别哭。其实,也没那么疼……”谢昀对上宁月忽而沁着水意的眼眸,跪在双亲跪在宁伯父面前的所有坚持一下烟消云散,他惶恐不安地伸出手,想要为女孩抹去泪水,却更深地牵动了伤处。 “我没哭。”宁月眨了眨眼,如明镜湖泊般的双目里涟漪淡去。从怀里摸出一瓶她特制的金疮药。“今日你受苦了,擦了药,早点休息吧。” 说完,宁月起身要走。 背后传来少年急急的一声。 “阿月,我一定会回来娶你的,你等等我好吗?” 宁月已走出几步,正要跨出门槛,步入天光之下,闻言她回眸,天光将她的面容模糊。 少年只看清她唇角似是释然的一抹笑意。 “这次我不会等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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