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听及此言,应如月也转头,眼神灼灼地望向还瑛。 有关燕泓雪的事,她的确不知。 还瑛遂摇摇头,喘道:“这……贱妾只知她出身醉仙楼,别的一概不知了。” “没事。”顾须归拍拍她的手,“我们自己去查。你且好好休息,待能下地了,便跟我走。你放心,有我一口吃的,绝不落下你。” 还瑛眼泪汪汪,正欲行礼,被顾须归一把按了下来:“不用同我们客气这些。” 看了看应如月,她又同还瑛道:“还有,以后不许自称‘贱妾’‘贱妾’的,一口一个‘贱’,就是轻贱自己。人生来平等,并无云泥之别。若自己都不爱惜自己的命,那活在这个世界上,便也没有尊严了。” 应如月抿唇望她,顿时对她生了几分敬意来。 虽说顾须归年岁上比她小,可论经世报国志,论爱民如爱己,她的一言一行,都比她们这些在学堂里掰扯道理的要强上许多。 她与谢湛的婚事虽误打误撞,可在志向上,却是真真正正地不谋而合。 还瑛还在榻上躺着,说了好半天话,已然有些疲惫,听得顾须归这话,便含泪微微起身,应:“是。” 顾须归微微一笑。 从偏殿出来的时候,还瑛已经睡下了,眼睛阖得安稳。顾须归拉好房门,认真地同她道:“四嫂,眼下陇州局势复杂。我们一时半会,怕是回不去京都。” 应如月微一皱眉,点头:“我知道。” 顾须归遥遥望了望偏殿里睡着的人,压低了声音道:“现下她说的这些话,我要去一五一十告诉谢湛。我是想来提醒四嫂,接下来的情况如何,我与谢湛也不敢保证。如若真乱起来,四嫂务必和四王爷护好自身安全,好好保重。” 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应如月直觉,应该是什么不好的事。不然以她素日没心没肺的态度,不可能说出“好好保重”这么重的话。 她嘴唇翕动,拉住顾须归,担忧开口:“弟妹——” “四嫂。”顾须归严肃地道,“裴大人被软禁到典法司了。” 应如月一惊:“什么?” “是。”顾须归抬眸,坚定地望着她,“不仅如此,我与谢湛猜测,五王爷,或与三王爷那边有染。” 点到为止,应如月是聪明人,便立马明白了怎么回事。 只是如今背叛他们的不是旁人,而是从小到大的发小,是自己丈夫的至亲。 饶是理智如应如月,也难接受谢游有勾结三王爷之嫌的这一回事。 她艰涩开口:“确、确定是他了吗?” “八九不离十。”顾须归垂眸,“……其实我与谢湛也只是暗中猜测,所以才没有告诉你。而且这些事,事关重大。如若乱起来,又让三王爷知晓我们几个互通有无,未必能有一个活着走出陇州。” “……所以,你想和宸璋一起对抗三王爷那边吗?” 顾须归不语。 见她不吭声,应如月焦急道,“弟妹,这不是开玩笑的事,这是事关江山社稷的大事!我与谢济,王亲世家的身份放在那里,即便是不想身涉其中,也断然不可能。” “可你——”应如月蹙眉,苦口婆心道,“你与我们不一样。你现在置身事外,还来得及。我们会尽我们所能,将你送回京城。” “晚了。”顾须归抬眼,慢吞吞地道,“嫂嫂,我虽认识你们不久,可也知道,人要有胆有魄,有情有义。特别是——” 她顿了顿,露出一个柔软地笑来:“……谢湛。他以诚待我,那我断然不会抛下他,一个人苟活。” 应如月还想劝什么,便见成均遥遥走来。顾须归知道,这是典法司那边有动静了。 成均行至她面前,踌躇片刻,才蹲下身道:“王妃,六王爷带了几个暗卫,往典法司去了。……卑职应王爷之命,特来告知王妃。并……” 顾须归蹙眉:“并什么?” 成均嘴角嗫嚅了一下,缓慢开口:“……并遵王爷之命,看着王妃,别去典法司那边。如有异动,卑职时时相守,护王妃周全。” 顾须归一字一句,安静听完。 沉默两秒,她缓缓开口:“谢湛的意思对吧?” 成均忙低头:“卑职不敢隐瞒!” “青天白日的他放什么屁。”顾须归攥紧拳头,冷声道,“我要去,你让开。” “弟妹——”应如月忙拉住她,“宸璋做事一向缜密,此事必定也是有他自己的担忧。他不叫你前去,是护着你啊!” “我不要他保护。” 顾须归抽手,笃定开口—— “我要和他并肩。” 言罢,又望向成均:“给我备马。” 成均跪在身前,垂头不语。 顾须归见他岿然不动,声音提高了八度:“备马!你听不懂吗?” “卑职奉王爷之命……” 成均话音未落,就已被顾须归一把揪起。那一刻他有些发愣——做近身侍卫几年,他便也跟了谢湛几年,见过明杀暗刺,也跟高手过过几招,可他从未想过一个女子的手劲可以如此之大,能将一个成年男子轻松拽起。 自顾须归进门,他对顾须归,有尊敬,有疏离,有过不喜欢。 可一路行至陇州,他现在对这位王妃,由衷地肃然升起几分敬意。 成均喉结一动,遂道:“……卑职即刻去办。” 顾须归脚底生风地走在前:“动作快些。” 应如月在旁,忙招招手,叫来门口的谢济,遂跟上顾须归的步伐:“弟妹,我与你同去。” 顾须归迄今为止年十又八,这一生,只有两次奋不顾身地策马奔腾。 一次是年幼时,父亲在凉州打仗,与燕北战况胶着。顾须归那时不过八岁,成天在军营混着,于马背上长大,还没掌握马术。有前线兵卒来报,说顾岳伤重,败北而归。在她心里,父亲从未吃过败仗,一时心急,便牵了军营的马匹,孤身一人上了哨山,欲一探究竟。 也是那个时候,年幼的她一睹刀剑无眼、疆场厮杀。顾岳左肩中了一箭,仍挥刀前行,威风凛凛,带领将士们绝地逢生,在燕北八万大军中生生杀出一条血路。 那以后,失地复回,燕北大败,她虽母亲进京受封听赏,成为镇远大将军家唯一的千金小姐。 也是从那时,她再没有骑过马。因为在京城权贵之女看来,若一个高门之女不习琴棋书画,不懂女德女训,只一味扬鞭策马,便是生性狂野,性子躁烈。 顾须归虽不这样认为,但也恪守这无形的规矩,最怕给家族门楣丢脸,让父亲母亲蒙羞。 然此时此刻,什么陈规蹈矩都顾不得了。 她只想奋不顾身地冲向谢湛。 成均牵来的马是军中河曲公马,高大神骏,一般为男子所骑,又经成均训练过,怕生得很。顾须归顾不得三七二十一,手握缰绳跨坐上去。成均忙飞身上马跟上,只见顾须归发丝在空中飞舞,骑得飞快。 谢济将应如月拉上马,也一并跟在后。 典法司外,百姓已围得水泄不通。虽是谢湛找人带头,拱了这一把火,但大多城中百姓,纷纷是自愿前来为裴昀请命。 有几位壮年大汉上前硬闯,被衙役拦下。几名衙役手持长剑,正拔刀相向。 而典法司内,徐怀远则呷一口清茶,不疾不徐地做着最后的劝说。 裴昀在他面前坐着,扭过头去,一副刚正不阿地模样。徐怀远听着典法司外人声鼎沸,慢悠悠地放下茶盏,笑了起来:“裴大人果真得民心。这么多年两袖清风一贫如洗,给百姓做的功夫,可还真不是白做。” “我同你这等龌龊小人无话可说。”裴昀冷声道。 “裴大人莫急。”徐怀远咧嘴一笑,“你来我这典法司,吃好喝好的我是叫人好生招待着。都在陇州混,你我共事一场,以前对我倒也还算温和客气。怎么现在对我的态度竟是这般了?” “……” 裴昀回望向徐怀远。 片刻,他嫌恶地道:“徐大人,您自个儿也说了。我对你不是曲意逢迎,还算是客气。数年来,我也是如履薄冰。该分给您的饼,我是一下都不敢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未向上面递呈文书,告您一状。我知道,哪怕我上疏也无有用处。您与三王爷手眼通天,沆瀣一气,怕是这文书刚停笔,便会被您一把拿去烧掉。所以,我也不作徒劳之功,从未得罪过您什么。不知是哪里招惹三王爷,还请您示下。” 徐怀远笑了起来:“裴大人,你是聪明人。” 他望向清瘦的年轻人,只见他粗麻布衣,发冠仅用一支素簪固住,周身上下,是他入朝为官以来最寒碜的穷书生气。 人生苦短,每个人都只活一次,何不恣意享乐,纵情妄为?如裴昀一般,被打压多年,仍铁骨铮铮的书生,他是头一回见。 可世间又有几人能抵过金钱、权利的诱惑? 徐怀远不信。 他摸了摸下巴,又笑道:“聪明人讲话兜圈子,老夫是粗人,便开门见山说了。裴大人,你饱读诗书,师从大儒郭寒,学富五车,能力出众,是个人才。早年你出来陇州时,我便有意拉拢。可你非是不干哪!你看如今,你连一件好的衣裳都穿不起,到头来还要坚守什么所谓的文人风骨,拜在我等‘小人’膝下,值得么?” 裴昀听此,喉结微动,眼眶依然发红。 门外,百姓请命的呼声,仍沸沸扬扬。 裴昀闭了闭眼,道:“这些年,被克扣俸银,过得艰难,我亦跌跌撞撞地活了下来。至于对百姓——” 他顿了顿,望向面前的奸臣,坚毅开口:“我所作所为,捐献俸禄也好,收容乞儿也罢,皆是我志向所在。我无有兼济天下之能,可我也做不到袖手旁观。我裴昀为官多年,从江南到京城,再左迁至陇州,官途坎坷。但,我从未对不起天下黎明百姓。” “裴大人有此等抱负,甚好。”徐怀远敲了敲桌子,勾起一个笑来,“不过,何以就将你我划得如此泾渭分明呢?那些百姓再如何为你叫唤伸冤,又有何用?待王城那黄毛小儿的爪牙兄弟找上门来,我与庆安王,便会拥兵自立。我现在,是在给你指一条明路。” 徐怀远顿了顿,平缓道:“我听闻,您的老师郭寒先生已隐居避世,现如今在陇、凉边界的奉山一带办山中学堂,招收子弟传道受业,为世人讲学。如此大儒,不经世报国,却一心做个隐士,实在是可惜了。” 裴昀攥紧拳头:“你想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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