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应如月自小便在王室长大,入皇城多年,自是晓得谢淳的脾性。这人是个心术不正的主儿,城府极深,偏生爱装出一副蠢笨的样子。先帝自是也对三儿子的性子再清楚不过,留在皇城,只会任由其将皇城的水愈搅愈深,便待西北安定后,立马将人赶了过去。 这些年没人管,谢淳在西北一带放浪不羁,横行霸道,不仅拉拢官员满足私欲,甚至还可能有勾结外敌之嫌。 应如月望着那些如花一般的姑娘,叹道:“你看这些美妾。陇州其实没什么钱,这些年三王爷吃了不少朝廷更制的红利,又是当地唯一的王亲,自是从中捞了不少油水,故而财大气粗,在陇州横行霸道。我朝宗族以汉人为主,可这些姑娘要么是战俘营中的的燕北姑娘,要么就是燕北人同汉人通婚生下的。模样自不必说,个顶个的漂亮,但也出身微寒。若不是三王爷收留,这些姑娘不定还在哪里风餐露宿,自然没有如今锦衣玉食的生活。” 她顿了顿,继而道:“……当然,我并非说此举是好的,但在陇州,汉人势力庞大,规矩也是汉人来定。女子,特别是燕北女子,地位十分卑贱,想凭借自己闯出一番名堂,十分不易。因此你看,她们哪怕寄人篱下,与他人分享同一个男子,也毫无怨言,甚至可以说是低三下四,抱团取暖。” 顾须归见她们个个浓妆艳抹,却眼神空洞,如几具色彩斑斓的陶俑。 她开口询问:“那她们,没想过跑吗?” “一是不能,二是不敢。”应如月道,“三王爷玩得花,对这些美妾也看得紧。每年都有几个受不住想跑的,但都下场惨烈——被折磨致死,痛不欲生。” “……嫂嫂,”顾须归有些艰难地开口,“同为女子,我感同身受。只是我不知,如何才能帮到她们。” 应如月叹气:“这是旁人的家事,我们如何插手?且走一步看一步罢。若是那位三嫂过门,能对这些姑娘心存几分怜悯,遣散了她们也就罢了。可离开王府她们去做什么呢?自我们看来,女子有一番天地,不比男人逊色。可我们生在京城,长在王宫,身后是宗族权贵,是朝廷重臣,这才有足够的资格说这些话。而这些,不过只是我们的一种‘高傲’。于这些出身微寒的女子而言,能活下去、好好活下去,就是毕生所求了。在她们这里,男人才是可以倚靠的‘天地’。” “各人有各人的活法。”顾须归道。 她沉默片刻,又不甘地开口:“可三王爷能从贫寒中收留她们,也能让她们归于贫寒。无论出身,无论贫富,女子都应自由如风,而非倚靠他人。” “你能这么想是好事。”应如月叹了口气,“只是,命这东西,不是旁人能够左右。” 谢湛在旁,静听二位言语,忽而开口道:“那便改命吧。” 顾须归循声望他,恰对上他深邃的眸。 “你说得对,女子都应自由如风。陈规腐矩里的女子,能救一个是一个。” 谢湛平静道:“逆天改命,事在人为。我早知三哥在此事上性情暴戾,那些女子的境地,惨不忍言。所以,你要如何,我都帮你。” “……” 顾须归倒也只是心生怜悯,一时情绪上头,真要怎么做,她心中还未有定论。 且,她不过是一个病弱王爷的妻子,若多管闲事,不仅会惹祸上身,而且还会给谢湛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虽说“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但顾须归觉得真要解决这件事,还是得从长计议。这不是一个王府里几名美妾能否自由的事。 宗族、属地、钱财、权力。 还有京城。 这里边的弯弯绕多得很,不是她能理得清的。 她沉默片刻,遂摇头,坦然道:“再说吧。” 用过晚宴后,几人便各自回房歇息,准备参加明日的婚宴。自谢湛上次忽然心悸之后,顾须归便打起了十二分的警惕,一日三顿的汤药,监督他喝。路途奔波,她催谢湛快些就寝,便早早熄了灯。 陇州气候干燥,夜里生凉。顾须归已迁居京城多年,此时还不太习惯。谢湛从未来过陇州这边,便更是难以入眠了。他揉揉鼻尖,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遂艰难开口:“今晚都饮了三壶了,怎么喉咙还是发干。” 顾须归倚在床头,道:“是这样的。陇州缺水,夏天尤甚。你觉得喉咙干脸上干鼻子干,这都正常。” 谢湛:“……行吧。” 他在心里默默打消了以后要带顾须归来陇州长居的想法。 二人各有所思。顾须归在想白天那些个美妾的事,想到她们的境地,不觉心生可怜。 听应如月讲,谢淳对她们视如家畜,常是动辄打骂,高兴了便将她们当物件把玩,不高兴了便随意谩骂殴打。时而他不尽兴,一晚要叫来三四个姑娘陪同,那些美妾每每从他寝殿出来时,都是伤痕累累,痛不欲生。 她思忖片刻,问谢湛道:“你们同三王爷很熟吗?” “面上说是兄弟,其实多年未见了。”谢湛道,“这些年同我亲近的,也就只有身边这几个——与四哥、五哥,还有圣上年龄相仿,少时常是我们几个结伴而行。大哥年长我们近二十岁,常年驻守岭南封地,不常见面,二哥早夭,三哥又远在西北,若说兄弟情分,那确是淡泊得很。” 顾须归没有兄弟姐妹,难以理解若自己不是独子,该如何同兄弟姊妹共处。她索性道:“若今后我做了什么事,会不利于庆安王,你会如何?” “兄长如何,与我无关。”谢湛阖眼,淡淡道,“王室的兄弟情分,不似寻常人家。各人心怀鬼胎,互相算计,都是家常便饭。可——” 他顿了顿,道:“我虽从未想过要参与其中,但若是真有一日,有人打主意到你身上来,我必与之抗衡,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我也只是那么一说。”顾须归闻言笑了起来,“真有什么事,我会同你商量的。” - 陇州成亲当日要早起,清晨便需择了吉时,前往女方家中接亲。顾须归卯时起床,困得要命,用早膳都有一口没一口,没精打采得很。谢湛见状,便放下碗,以筷首轻敲了一下她的脑门,道:“用膳就用膳,别打瞌睡。赶快吃些,今儿礼节多,可是要撑一天呢。” 他下手轻,自是敲不醒顾须归的。这人嘴上应着“知道了”,其实眼睛根本没睁开。她素日其实没有用早膳的习惯,因为总睡到日上三竿,可今日不行。谢湛便自行先用,随后包了些陇州特色的牛肉干,放至袖中。 月落日升,天将蒙蒙亮,迎亲队伍便浩浩荡荡地前往女方家中。 顾须归在马车颠簸中醒了,眯着眼睛问谢湛要去往何处,便听得谢湛道了一声“醉仙楼”。她一下子清醒过来——这不是风月场所吗? 今日婚典,议论新娘出身总是不好,她便自觉地闭了嘴,脑子里对那位三王妃的身份已隐隐有些猜测。 迎了亲,接了轿,庆安王府的车马队又一路招摇地回了府。顾须归与谢湛等人早早站在门口相迎,便见谢淳着一身喜服,牵着新娘跨了火盆。 那姑娘身形纤瘦,细腰不盈一握,仅几步摇曳生风,娉婷袅娜。柔夷白皙,指尖殷红。 有微风拂过,火苗明灭间,顾须归望见她大红盖头下的红唇。她说不上来,只觉得那抹颜色艳丽得有些可怖。 婚典礼节众多,顾须归陪着谢湛迎宾接客,中午连一口热饭都没吃上,有些站不住。人头攒动间,谢湛将她拉到边上,从袖口摸出一块牛肉干,递给她。 顾须归:? 她错愕开口:“你哪来的?” “早上你困得不省人事的时候,我从膳厅拿的。”谢湛道,“看你快晕了,赶快吃吧,下午还要忙着接客送客呢。” 顾须归感激涕零:“好!” 她说着便接过那块肉干,津津有味地啃了起来——还是小时候那个味。果然,人饿了吃什么都香。谢湛见她将肉干啃得乱七八糟,笑了。 怪好养活的。 一块肉干没吃多久,谢济和应如月便叫他们前去内室。顾须归也算头一回完完整整地参加婚礼看别人拜堂成亲,有点新鲜感,但不多。谢湛见她一脸新奇,有些歉疚——毕竟这些该有的仪式,他们都没有。 他垂眸,伏在她耳边轻声道:“等日后回京,我悉数给你补上。” 顾须归笑了起来:“哪能说补就补的呀,这不合规矩。” 大周讲求三书六礼,四聘五金,八抬大轿,明媒正娶。 可顾须归过门,只有一道圣旨,一抬喜轿,孤身一人。 谢湛登时觉得委屈了人家姑娘。 虽说顾须归面上不在意,但他还是拿定了主意,日后定要把这些都许给她。这些礼数虽迟但到,寻常夫妻有的,他们也需有。 这么想着,谢淳与新妇已然拜堂礼成。 女方没有父母亲人,谢淳的父母也已然过世,便省去了敬茶改口的环节。聚在内室的人们稀稀拉拉地散去,顾须归听见似是有人惋惜道:“燕姑娘如此佳人,要嫁与三王爷,真是遭了老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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