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1 / 1）

期中考试结束以后，落檀中学会给高一的学生放一个完整的周末。

李静宜打算回家跟妈妈商量一下数学竞赛的事情，要是同意的话就签好同意书，下周一再带回学校。

周五下午是自习课，就算是重点班的学生也已经蠢蠢欲动，根本没什么人在做试卷。

要不在发呆，要不在收拾卷子准备一下课就跑，要不就是在传纸条，更夸张的直接拿手机发信息。

林倩一只耳机戴着歌，耳机线晃晃悠悠，趴在桌子上，在写着一张蓝色的小纸条。

她写好以后，折成一个爱心形状，推过去给李静宜。

李静宜正在戴耳机做理综卷子，看到前面有一团纸条，她笑了一下，摘下耳机，把纸条摊开。

上面写着：静宜今天我妈生日，我订了蛋糕赶着去拿，跟你换一下值日好不，下次我帮你搞回来。

末尾处画了一个很可爱的鬼脸。

李静宜放学也没什么要做的，在纸条上写：没问题。

然后在可爱鬼脸下面画了一个双层的生日蛋糕，小心地画出一个框框，用小字写着：祝姨姨生日快乐，永远开心。

然后又把纸条折成一个心形。

折成心形的手法是林倩教李静宜的。

当年林倩想折满999个心装进玻璃罐子里送给男生，叫李静宜帮忙一起折。

后来林倩好像是追到那个男生了。就是不到一个星期，林倩嫌没意思，两个人又迅速变成关系冷漠的普通同学。

只是一段没什么意义的青春期懵懂。

唯一的收获大概是林倩教李静宜学会了爱心纸条的折法。

后来他们传纸条基本都折成心形，递纸条的时候互相对视一眼，两个人都会忍不住看着对方笑。

友谊就在每一瞬间，每一天，每一年的视线接触当中走向地久天长。

李静宜觉得那些写过的小纸条特别有意义，因为它就像友谊列车上每一个清晰可见的站点。

所以只要最后纸条是落在李静宜手里，她都会把各种颜色的心形保留好，回到宿舍再放进玻璃罐子里。

林倩看到李静宜画的生日蛋糕和祝福以后，又拿着荧光笔给蛋糕上色，然后牵着李静宜的手一起放到桌子底下。

两个女孩子的手十指紧扣，互相用力地握住对方，对视着笑了一下。

“写卷子吧，大学霸李静宜。”林倩用嘴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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轮到林倩的值日安排是拖地。

收拾完以后已经快临近六点半钟，落檀中学的学生基本都回家了。

李静宜背着书包，手上还拖着一个行李箱，里面叠好了要洗的制服和日常衣服。

行李箱不是很重，李静宜单手就能把它拎上公交车的站台，然后半坐在行李箱上。

她戴上耳机，反手从书包侧边的网兜掏出一本巴掌大的文言文小册子，开始记下面的注释。顺便等公交来。

李静宜背十个注释，就会抬头看一眼公交车来的方向，如果公交车没有来的话，就继续背。

一篇文言文的注释背了来回背了两次就基本能记住了。

完整背完了三篇，李静宜盖上小册子，低头取下眼镜揉揉鼻梁，休息一下，打算继续背下一篇文言文。

给脑子缓冲的时候，李静宜喜欢盯着周围放空。

落檀中学在淮京市偏郊地区，周围楼盘和超市稀稀拉拉的，没有什么普通的居民，公交站里坐着的基本都是高中生，穿着学校的制服，聚在一起笑着聊天。

放假的学生总是无忧无虑的，脸上的笑意真实又自在。

即使刚刚考了期中大考，肯定有成绩不怎么如意的人，但是那好像也没什么关系。

只有成年人的世界才是真枪实弹的搏杀，做错一个选择，失去一个机会，人生就会变得截然不同。

对小孩子来说，周围的世界可能类似于一个大冒险游戏，肯定会有操作不当导致游戏a over的时候。

然而这只是游戏，有无数次机会可以重来。

这次考试不好，那就痛定思痛，认真反思，继续等下一次机会。

只要还是小孩子，世界就会对你无限宽容。

所以小孩子可以一直笑。

李静宜在公交站呆了很久，车却一直没有来，文言文也背了好几篇，再背下去脑子要干烧了。

于是她就只好一直在温柔的夕阳里发呆。

李静宜轻眨着眼睛，忽然之间，看到斜对面书店街角停了一辆车，车牌号正好是那串见过的，简单得不得了，却又被所有人说惹不起的数字。

李静宜的目光落在整辆车上。

的确是记忆里见过的那辆宾利。一如既往地漆黑，沉默，浑身闪耀着犹如黑曜石般的光芒。

它停摆的地方很规矩，才不像有些人一样，仗着车贵就大摇大摆地停在正门口。

这辆车不是这样的，它完美地卡在停车白线的正中央，一分一毫也不出格，仿佛是用顾淮洲那把银色的钢尺量度出来的角度和距离。

尽管如此，那辆宾利的存在感还是很高，路过的高中生和成年人都会回头盯着那辆车，或者打量，或者欣赏。

但是大家都像看博物馆的艺术品一样，离得很远，生怕撞到蹭到。

望着那辆车，就会想起那天坐在车上的少年。车窗缓缓地降下来，露出清冷，淡漠，高贵的眉眼。

然而顾淮洲聪明，克制，教养好，懂礼仪，从来跟人保持着既体面又恰到好处的距离，不会让你觉得高不可攀。

更不会让你觉得，你是可以允许被纳入亲近范围的关系。

李静宜下意识地站起来，往左边的方向坐了一点。

越往公交站左边的方向坐，就越隐蔽，书店那边就越看不见自己。

但是自己的视角还是可以看得见书店那边的宾利车和人。

李静宜就正好看到，顾淮洲正好从书店里走出来，手上拎着一个红白色的纸袋子。

宾利车门打开，顾淮洲长腿迈上车，然后关门。

然后宾利车的车灯发出萤黄色的光芒，倒退着从停车线里出来，慢慢地汇进马路中央，随着车流，驶向远方。

李静宜静静地盯着那辆宾利车，就像第一次遇见它一样，目光一旦落在它身上，就移不开眼睛。

之后最后黑色的防窥膜车窗消失在拐角，那抹萤黄色的灯光远去，车灯留下的影子可能飘上了天空，变成了繁星几颗。

公交车还是没有来。冬天的夜晚总是来得很早，月亮和星星都出来了。

李静宜掏出手机看了一眼，距离下一辆公交车来，还有二十分钟左右。

她低头，微微沉思了几秒钟，收起了文言文的小册子，把耳机里的声音开大一点。

电影里，英雄主角要做什么特别英勇恢弘的事迹，或者要进行最后的大决战的时候，b是会轰轰烈烈地响起来，从主角到观众到电影院的音响，所有人都处在一种无尽光辉的状态。

李静宜也是这样。

当拖着行李箱，跨进书店里的那一秒钟，耳朵里的b好到副歌部分，像一层又一层海浪，翻卷着她继续往里走。

虽然店的名字是书店，但是李静宜有听别人说过，它并不是一家纯粹的书店。

几个咖啡色的书柜只占了四分之一的店铺空间，整齐地沿着墙壁堆排，上面塞的也不是什么漫画书，而是成套成系列的动漫和明星杂志。

继续走进去，又是几乎要顶到天花板一般高的柜子，彩色的柜子占据了店铺内绝大部分的空间，上面整齐排着的，并不是书。

李静宜凑近了柜子，发现上面井井有条地排列着的，全部是游戏卡带。

李静宜盯着那几个塞满游戏卡带的大柜子，突然想起了一部动漫电影。

在这部电影里，所有事物都是色彩甜美，五彩缤纷的零食。

站在柜子底下向上仰望着，仿佛这家店是动漫电影的平行世界。

整齐排列，色彩斑斓的游戏卡带柜子就变成了香甜脆脆的饼干桶。

每一块方形的，快乐的饼干乖乖地呆在桶里，抽出来，吃下去，就会获得幸福。

书店中间有一个岛台横着，桌子上的东西很少，有一个纸箱子，躺着一只闭上眼睛正在呼呼大睡的胖猫。

旁边摆着一个装小票的盒子，立着一个卖咖啡和吐司面包的立式桌面招牌。

李静宜想，这只睡觉的胖猫可能是海报的作用，告诉来店里的学生，它们店卖的吐司是什么样子的。

在店里迟钝地站了一会，李静宜也不知道做什么。

她既看不懂漫画，虽然有很想买的游戏，虽然手里有一台弟弟给她的游戏机，但是也没有玩游戏机的打算。

这时候，从帘子后面走出来一个姐姐，穿着黑白棋盘围裙，长得很温和，看见李静宜笑了一下：

“可以随便看看哦，想要的卡带和漫画，够不到的话告诉我，我帮你拿下来。”

李静宜轻轻点头。

姐姐太温柔了，她不好意思转身出门。顿时心里有点后悔，为什么要进来。

有些人真的跟塞壬一样的存在，遇上了就会毫无征兆地昏头。

忽然又想到顾淮洲。

那个装废弃小票的盒子就在自己面前。

李静宜在原地挣扎了好一会，最后还是去翻那个盒子。

说到底，其实类似于垃圾桶一样的存在。

装不要的东西就是垃圾桶啊，自己去翻，怎么想都觉得很不对。

李静宜一边唾弃着自己，一边拿起了小票。

其实只有两张小票而已，买东西的时间也差不多，李静宜不知道他买的到底是哪一款游戏。

一款是田园休闲的，封面是可爱的小动物和卡通人手牵着手，背景是一片温柔的夕阳。

游戏主题也正好是自己的手机铃声，是自己一直很喜欢的游戏。

另外一款，纯粹看封面就觉得野蛮血腥，是几个掉在地上的人头，和被开膛破肚的动物。血肉模糊的也看不清是什么，大概可能是异形动物。李静宜不想细看。

李静宜想象了一下，把那张恐怖游戏的小票塞了回去。

最后买了自己原本就很喜欢，同时相比之下，也觉得比较符合顾淮洲性格会买的游戏。

李静宜把买到的游戏卡带塞进书包，走出书店，外面已经完全黑了。

有时候，黑夜给人的感觉很恐怖。这是人类祖先来自数千年的基因经验。

但是有时候也很好。

因为一片夜幕降临之下，周围完全黑暗，能遮掩住很多不可告人的事物。

李静宜应该受到塞壬的蛊惑，走进那家书店吗？她应该去翻别人不要的小票垃圾吗？她应该买下游戏卡带吗？

毫无疑问，答案是，都不应该。

但是李静宜就是这么做了。

人类祖先传承下来的情感里，有很多，怕黑，不喜欢长久的孤独，要远离野兽。

但是其中最不可控的，也许是爱情。

爱情的发生无法控制。但是在十七岁的年纪，对李静宜来说，是绝对禁止的。

所以啊，黑暗大人，就帮她遮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