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里,宋辞给楚沅元端了药。魔族那一掌奔着破阵去的,楚沅元竭力抵挡,却还是伤得不轻,需得仔细调养。 楚沅元看着乌黑粘稠的药汁,露出了极为勉强的表情。 她最怕的就是苦,看着这么一大碗药,实在无从下口。 楚沅元顺着端药的手往上看,宋辞的手背上多了些黑色的裂纹。 “这是什么?”她放下药,撸起宋辞的右手。 只见手臂上裂纹越来越多,纵横交织,斑驳可怖。 楚沅元正想翻开他的左衣袖,却被宋辞阻止,他退开一步,无声地将左手向后藏了藏。 楚沅元目光闪了闪,像是意识到了什么。 “你不会全身都有这个东西吧?” 她的目光朝宋辞胸膛看去,只可惜有衣物阻碍,不能窥见详细。 “不是什么大事,给你熬药的时候,要用到凝夏草。我对这种药草过敏,身上才发了这些东西。” 凝夏草确实是补气血的好东西,也适用于楚沅元的症状。 “你这看起来也太严重了,下次熬药这种事情我自己来,我这伤看着严重其实不碍事。” 宋辞没有回答,只是执拗地将药碗往楚沅元眼前送。 楚沅元才尝了一口,苦的整张脸都皱起来了。 “有点腥,不过这也太难喝了吧。” 简直难以下咽。 话语间,姜行云推门而进,刚好听到这一句。 她从乾坤袋中掏出一块浅绿色的糖,交给楚沅元。 “这是梨糖,你含在嘴里喝药会好点。” 这糖模样丑丑的,青绿青绿怪瘆人。是拿在摊子上卖,楚沅元绝不会看第二眼的那种卖相。 “大师姐,这是你做的糖?” 楚沅元怀着猎奇的心态将糖放进嘴里,依言吞了好几口药,当真没有之前那么难以忍受。 “谢谢大师姐,果真好多了。” “我小时候也不喜欢喝药,我师尊经常做这梨糖给我吃,后来他就把做法交给我了。” 居然是李乘风教姜行云做的梨糖,楚沅元觉得稀奇,李师伯居然这般温柔和蔼? “渭城的事,我会飞书给宗门讲清缘由。”姜行云这才说起正事。 “我们在魔族的乾坤袋中只找到了七炼宝塔的一小块碎片,结合你们说的宗门来信。大致有了推断,恐怕是魔君潜入了炼魂宗,盗走了七炼宝塔。从沈鹤卿那里了解到,宝塔碎片依然具有取魂的作用。” 楚沅元嘴里含着糖,声音有些模糊。她道:“从那魔族说的话中,可以知道他们三年前来人间是通过取魂法阵取魂。据古籍记载,这种阵法并不能完整的取下神魂,所以魔君才想到用七炼宝塔生取出完整的魂魄,只是不知道取下的这完整魂魄用来做什么。” 宋辞道:“至少从三前开始,魔族就已经掌握了通过结界的方法。莽苍山脉结界依旧在,大抵是一次只能通过少许魔族。魔君将七炼宝塔打碎,交给他下属从不同的地方取魂,还要必须按照喜怒哀惧的顺序来收集,所图不小。” 姜行云脸色凝重,“不管怎么样,都必须启程回宗门报备情况了。” 魔族已经进入南境,修真界恐怕要迎来震荡。 临要出门姜行云才想起来问:“对了,你们有谁受了严重的外伤吗?” “不曾。”楚沅元不动声色回答,嘴唇却无血色。 “没有就好,我那晚看见草堆上又一大摊血迹,还以为你们有谁受伤了。” 姜行云放下心,回了自己房间。 宋辞眼神晦涩,他问楚沅元:“你怎么解开封印的?” 楚沅元还没想好说辞,心虚道:“解开了就是解开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这事已经过去了。” 宋辞还欲追问,楚沅元假意大声嚷嚷:“不行,洛棠也受了伤,我得去看看。” 其实早给洛棠看过伤口,楚沅元只不过借机逃遁。 宋辞看她这副欲盖弥彰的样子,就知道楚沅元不会轻易说出口了。 他大概也能猜到那摊血是谁的,他当时就她身旁,闻到过浓烈的血腥味。 为了给楚沅元补气血,所以宋辞亲自动手给她熬了这碗药。 楚沅元看他识趣没追问,安下心来。 晴雨峰辅修封印结界术,同时也是最擅长解封印破结界的一脉。 楚沅元从小就用秘法改造身体,她的血更是用来解封印的最好利器。 不过金丹修士设下的封印哪有这么好解开,楚沅元流了不少血,糟了不少罪。 她不告诉众人,也是不想让他们担心。 楚沅元去寻洛棠,客栈里找了好几圈,才从走廊上找到她。 她和宋辞站着没过去,沈鹤卿正在和洛棠说话。 他们身后是姜行云的房间,看样子沈鹤卿可能刚从姜行云房间里出来,就遇上了洛棠。 沈鹤卿从袖中拿了个东西递给洛棠,洛棠明显有些害怕抗拒,硬着头皮接下了。 “你好像很怕我,这是为什么?”沈鹤卿问。 “我...我。”洛棠结结巴巴,说不上话。 楚沅元没有第一时间上前帮洛棠,而是等了一会。 洛棠仍是接不上话,一时气氛尴尬到极点。 楚沅元轻叹一口气,出声解围。 “沈师兄误会了,阿棠她只是一下子经历了这么多事,没缓过来,并不是害怕师兄。” 洛棠看到救星,眼睛围着她打转。 楚沅元看洛棠不愿在外提起这件事,立刻岔开了话题。 “沈师兄刚和大师姐讨论完渭城魔族的事?” 沈鹤卿识破她的目的,仍是温和一笑。 “是啊,不过不仅是渭城的事,还有两宗联姻的一些事宜。” “可有确定什么时候举办合籍大典?”楚沅元意识到自己话问得太快,显得有些目的不纯。 她又放慢语速解释一遍:“我的意思是,大师姐待我亲厚,我想提前替她准备好新婚礼物。” 楚沅元记得,姜行云与沈鹤卿的合籍大典宋祈年也去了,知道了合籍时间也大致弄清楚剧情发展到哪了,再不济也能知道宋祈年一定出现在婚礼上,到时守株待兔即可。 沈鹤卿又笑了,回头看了姜行云房间一眼。 “之前或许我还能回答你这个问题,现在我也不确定行云还愿不愿意和我联姻了。” 这什么意思?婚不结了? 沈鹤卿说完这句就离开了,留楚沅元一个人震惊在原地。 她顺着沈鹤卿之前的目光朝姜行云房间看去。 房门没有关紧,能从缝隙中窥见姜行云手中拿着金灵纸鹤,正在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楚沅元此刻内心惊涛骇浪,面上却不显。 宋辞问:“你怎么那么关心沈师兄和大师姐的婚事?” 他早就发现了,自从沈鹤卿第一次出现开始,楚沅元就神思不属的。 她的目光还时常停留在沈鹤卿身上,楚沅元或许没有意识到,但是宋辞全都看在眼里。 宋辞心里滑过一丝猜想,该不会楚沅元...... 楚沅元不知他心中所想,随口胡诌:“我喜欢,不行吗?” “不行,沈鹤卿是有婚约的人了。” 连沈师兄都不叫了,可见宋辞心情。 楚沅元嘴快:“沈师兄不都说了,婚结不结得成另说。” 竟真的喜欢?宋辞气压低了下来。 “宋辞,我以前没发现,你还挺较真。我随口的玩笑话你也信?” 听到是玩笑话,宋辞卸了一口气,心情又回到正常稳定水平。 还好,没有移情别恋。 楚沅元过一会又问洛棠。 “话说沈师兄找你干什么?” 洛棠打开手心,里面是一罐外敷伤药。 沈鹤卿这人当真心细,竟发现洛棠受了伤,还特意送了药。 那晚事毕后,楚沅元看过洛棠的伤口。有些严重,好在没伤到心肺,洛棠用楚沅元给的药擦十天半个月就差不多能痊愈了。 沈鹤卿缘何又来送药? 沈鹤卿这人一开始对他们就不信任,要是他能早点说清楚,说不定渭城的事情根本没有这么难解。 可以肯定的是他身上肯定还有能够感应七炼宝塔的物件,所以在抓捕修月的时候才会说出还有同伴这话。 他们查出的信息对沈鹤卿算是毫无保留,她以为怎么说这一趟也算是朋友了,结果沈鹤卿还是提防着他们,着实让人郁闷。 且看姜行云与他的关系都这么亲密了,还要隐瞒,这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沈师兄心思深着呢,你以后离他远点,小心别被骗了。”像洛棠这样的小白兔可斗不过沈鹤卿。 洛棠握紧了伤药,其实她不仅仅是害怕沈鹤卿,更多是讨厌。 就算楚沅元不说,她也准备远离沈鹤卿的。 至于这瓶药,洛棠原本就打算偷偷扔了。 楚沅元刚刚喝了半碗药,实在是嘴里没味,抱怨道:“我现在是鼻子里闻的是药味,嘴巴里是苦味,我去楼下看看吃点什么补补身子。” 洛棠拿出一朵茉莉,交给楚沅元。“沅元姐,闻闻花香,就不会有药味了。” 楚沅元接过,这朵茉莉比之前九云城的那朵更大更洁白。花瓣层层叠叠,精致得像艺术品。应该是晴雨峰上栽种的茉莉,吸收灵气才长成这般讨巧可爱的摸样。 “阿棠,你为什么总是送我茉莉啊。”楚沅元问。 洛棠耿直回答:“我想送。” 洛棠的茉莉只送给自己喜欢的人。 楚沅元揉揉她的脑袋,两人会心一笑。 楚沅元眼前突然出现好几块绿豆糕,她眨眨,确定自己没看错。 “宋辞,你怎么会带着绿豆糕?” 宋辞没有直接回楚沅元话,而是道:“你说的,贵在适时。” 楚沅元听了也难得露出一个笑容,她给洛棠喂了一个,自己又捡了一块吃。 绿豆糕甫一入嘴,就冲淡了嘴中的苦涩味。楚沅元眼睛眯成缝,很是愉悦。 宋辞见她这副样子也忍不住勾起唇角,绽出一个浅笑。 陆拾玖看他们都在,说了个消息。 刚刚县尉府的人过来了,说是何皎皎的灵堂已经设好了。 楚沅元刚扬起的嘴角又落了下来。 在离开渭城之前,自然是要去祭拜何姐姐,去见她最后一面。 楚沅元第三次来到县尉府,早已物是人非。 是何皎皎父母来接的他们,这是楚沅元第一次见到何皎皎的双亲。 他们都已不再年轻,两鬓泛白,佝偻的身躯仿佛一压顷刻就会倒塌。 县尉眼眶通红,却没有再流泪。 楚沅元鼻头一酸,不知道能说什么,只道了句:“节哀。” 何皎皎父亲与母亲相互搀扶着,皱巴巴的脸上满是沧桑。他们说:“我们料到会有这一天了,该来的终归还是要来的。皎皎这孩子,早就和我们通过气,她要做什么我们都清楚。她是个好孩子,她做的事是为民除害,我怎么能不支持。” 原来他们都知道。 何皎皎母亲眼睛泛红,颤巍巍从怀中掏出一张纸,声音沙哑道:“你就是她常说的楚楚吧,皎皎走之前,她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楚沅元接过,却觉得有如千斤之重,是一张字据,记载了香膏被何人买去,以及最后的银两捐赠的去处。字迹娟秀一如何皎皎其人,密密麻麻铺满了整张纸。 楚沅元一阵鼻酸,捏着字据的指尖用力到发白。 他们去了布置好的灵堂,屋子两侧挂着灵幡,正中间就是何皎皎棺材停放的地方。 漆黑沉重的棺木下封住了一个曾经向往自由与平等的女子,她终究还是没能离开这县尉府、没能离开渭城。 “何姐姐...” 修月跪在一边,面前火盆烧的旺盛,他固执地把纸钱一份份折起来再放到盆中。 “你们来了。” 声音里没有争锋相对与咄咄逼人,何皎皎死了,连同把他的傲气与幼稚一并带走了。 “她应该很开心能看到你们,毕竟她是真的很喜欢和你们做朋友。自从张怀允逝世后,她已经很久没有对谁敞开过心扉了。” “我以前只在魔族和张怀允的不断争吵中听到过小姐的名字,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正在紫藤花墙下看书,看的困了睡着了,手上的书也没合上。” 小姐的发边会有被风吹落的紫藤花瓣,嘴边还会荡起发自真心的清浅笑意。 他多想时间就那样停留在那一刻,而不是后来这个面目全非的样子。 修月这些话藏在心里很久,从没有向别人说过。 可到了现在修月的倾诉对象只剩他们,也只有他们了。 “张怀允死的时候,让我好好照顾小姐。可我是妖,人妖毕竟殊途。我只能每天偷偷看着她护着她。看她怎么不辞辛苦地查阅古籍,废寝忘食地寻找杀死魔族的方法。” “再后来,我就来到了她身边。小姐聪颖,什么都学得快,尤其是制药这方面。毒药也是她亲手配出来的,可惜苦于原材料不够,迟迟不能成功。直至那晚,我才找齐了所有材料。” “我时常在想,若是计划成功之后,小姐会怎么样。那时候我太天真了,想着以后总有办法劝小姐活下去,可惜在她决定毒杀魔族的那一刻起,就没有以后了。” 楚沅元骗过何皎皎,可何皎皎却也骗了他们所有人。 说什么来柴房是为了找出去的方法,其实只是为了救他们杜撰的谎话罢了。 打从一开始她就没想活着出去,何皎皎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要和魔族同归于尽。 何皎皎杀魔族,不仅仅是为了张怀允,更是为了渭城里那些死得不明不白的人。 在县尉府门口,何皎皎没有说谎,她是真的做到了。 楚沅元跪坐在修月身边,沉默着从乾坤袋中掏出了几朵用术法保存好的花朵。 这是姜行云搜了魔族住处找出来的,当时一同找到的还有零星几颗灵犀果。 楚沅元一眼就认出,这是九云城特有的花朵。 她本想找个地方随便处理了,可是一想到何皎皎异常憧憬九云城的表情,又一言不发地将它们全部扔进火盆里。 何皎皎生前最大的心愿就是去九云城,她还从未见过这样美丽的花儿,权当是了她最后一桩心愿吧。 楚沅元点了香郑重拜过。 何姐姐,下辈子,你一定要做个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人。 众人一一拜别,完成了对何皎皎的最后告别。 “阿棠,该走了。” “马上就来。” 临走之际,洛棠回头看了一眼,偌大的灵堂内躺着何皎皎孤零零的灵牌,空旷又寂寥。 何皎皎虽然对洛棠下过药,可却也扶住了即将摔倒的她。 洛棠捂住自己的胸口,喃喃自语道:“何姐姐,你当时心里在想什么呢?” 魔族问出‘如果’的时候,何皎皎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呢? 那句‘没有如果’,洛棠除了从何皎皎心里解读到了对魔族恨,还感受到了一种更复杂深刻的感情。 可惜她自己笨,也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样一种情绪。 最终洛棠还是走了,只是何皎皎供人祭拜的灵牌前不知何时多了一朵茉莉,纯白至极,精巧地像艺术品。 此后,尘归尘,土归土,一切爱恨情仇都随着何皎皎的逝去而掩埋进土,再无重见天日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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