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样的人才是真正的矛盾,一方面他自诩出身寒门,眼高于顶,拉不下脸面与勋贵们走得太近,一方面他又不得不为了功名利禄,与世家逢迎。”齐世子对齐父的不屑已经深入骨髓了,说话间也带着不齿:“卑鄙的小人罢了。” “爹爹,你既然知道那姓齐的,是那样的人,为什么还要用他呢?”阿昴有些不解。 齐父当年在齐国公和平王处碰了壁,只好站在了世家的破船上。世家也顾忌着齐国公和平王的面子,给齐父谋了一个工部郎中这样不大不小的职位。 世家肯定不是为了齐父考虑。那时,世家想着父子亲情大过天,万一哪天,齐国公顾念起了齐父的生养之恩,想要为齐父养老送终,那么曾经给齐父卖了好的世家,也能沾一沾齐国公的势力。 虽然世家曾经势大,但毕竟到了元祐帝的时候,他们已经不怎么成气候了。元祐帝掌控着朝廷,世家要安插一个工部郎中,元祐帝必不可能不知晓,这肯定是经过了他的默许的。 给一个墙头草赐予官职,世家看不出来,齐父也看不出来,但阿昴感觉,他爹的心思必定不简单。 如此,阿昴才有这样的一问。 “小人不能重用,但是却很好用。”元祐帝很乐意教阿昴朝政上的事。 他耐心地解释道:“像齐父这样的人,愚钝但是心眼儿多,打磨一番未必不能成为一把利剑,只是这剑刃最终朝向哪边,就要看执剑的人是谁了?” 阿昴突然一下子就补全了所有的关窍。阿昴想起了元祐三十五年,那一年他六岁,朝廷里发生了很多很多的事。 先是元祐帝带着他们汪汪队一起逛大街,遇到了世家子们拦车。世家的儒生们口出狂言,朝廷上世家的拥趸们也对着阿昴和老四展开了猛烈的攻击。元祐帝气不过,这才正式立了阿昴为太子,老四为安王。 顺带着以这件事为导火索,元祐帝也发现了老三被世家威胁的事,这才有了后面老三和柯氏“死而复生”。 阿昴一直都不明白,世家明明都已经苟延残喘了,为什么不好好龟缩起来当个富家翁呢?为什么世家非要通过拦车这种十分浅显的手段来凸显自己呢?满朝上下对于惜音的身世都有疑问,为什么世家非要跑出来当这个显眼包呢? 如今,元祐帝一番雨里雾里的话,倒是让阿昴开了窍了。 假使自己是皇帝,同时又是一个觉得皇位上长了钉子的,日夜盼着儿子能有所成,承担家业的父亲,俺该怎么做? 首要的自然是确立自己儿子的地位,有了太子的名头,那么入朝参政将近在咫尺,继位登基也指日可待。 只是,大臣们会同意吗?立一个外祖家手握军权还偏偏后继有人,母亲又无甚学识的儿子当太子,大臣们不闹腾才怪呢? 未免立太子一事再起风波,那么安排一个更能引人注目的事件便是十分紧要的。 “于是,你为了让阿昴当太子,让我当安王,就独自暗地里策划了世家的事?为了让儿子工作,你活活覆灭了百年世家,你的心真黑啊。”老四一口水喷到了元祐帝脸上,他被惊得下巴都快合不上了。 元祐帝知道,这事儿自己并不占理,只好拿起曹安的袖子擦了擦脸,慢吞吞地说:“不是一个人。” 说罢,元祐帝还瞥了瞥正悠闲喝茶的齐国公,对着正被气得喘粗气的容执说:“你爹的平王可不是我提议的,这你要问你外祖父,还有你舅爷他们。” 容执颤颤巍巍地指着齐国公,只见后者一副淡然的表情,语气里充满了茶香:“哎呀,不要这么激动嘛,你爹是统帅,只有他当了平王,我们这些老家伙不是才能退休吗?你看,你不是也不想入朝,那你不是最能理解我们的人吗?” 阿昴倒是并不激动,毕竟这些事已经成了定局了,而且若他站在元祐帝当时的位置上,恐怕自己也会这么做。阿昴只是有些好奇其中的细节:“爹,难不成你就是通过齐父在给世家出主意的?” “对啊。”元祐帝一看,转移话题的机会来了,忙继续讲着那过去的故事:“墙头草之所以摇摆,自然是因为有风。只有耳根子软的人,才会把风言风语听进去。” 元祐帝其实并没有花费多大的精力在挑拨齐父上,因为齐父比他想象中的没心眼儿多了。 某一日,其实就是元祐帝他们逛大街那一天,齐父在蹲坑,忽然一阵窃窃私语传来,八卦的天性驱使着齐父贴墙倾听。 “听说,陛下极其看重四皇子和九皇子,要许给他们重任呢?” “怎么会?九皇子也就算了,他的母家是郭家,也算出身贵重,那四皇子可是奴仆之子,母亲还是被休弃的,怎能值得托付呢?” 齐父这个人,虽然出身寒门,可他打从心底里便极其仰慕世家的做派,也沾染了世家的一些脏污的习性,那便是看人先看出身,再论才德。这两个人的话,无疑是戳到了齐父的痛点,迫使他不得不聚精会神地听下去。 “说起来,四皇子的母亲也不是出身郭家,乃是一介农女,是郭家为糊弄陛下从乡野找来的。” “啊,真的啊,陛下知晓吗?” “陛下自然知晓啊,可郭家势大,陛下也没法子,只能憋屈地看郭家的眼色行事。” “难道我们就眼睁睁地看着两个来路不明的皇子登顶高位?不行,我可不受这个气。” “我也忍不了,万一哪天四皇子或者九皇子登基,他们二人岂不是会对我们这些出身高贵之人痛下杀手?” “不行,我要去劝阻陛下。” “等等,我也要去,说不定,陛下正等着我们去劝阻呢!” …… 齐父听完了整场对话,眼睛转了一转,便带着一身新鲜的茅厕的味道去找世家邀功了。 于是乎,入了暗卫圈套的齐父,便引着世家也来到了陷阱旁,还不停地撺掇:“我听着大人们已然是跑着去劝阻陛下了,如厕后,竟然连衣衫都未换,披头散发地便跑走了,咱们要是不快一些,这首功可就轮不到咱们了。” “若是咱们先拦着陛下,那陛下为了摆脱郭家的掣肘,必定会将功劳记在心里,说不定咱们以后安排人进朝堂就更方便了,就是把内阁拉下马,全换上咱们自己人也未可知呢。”齐父此人,虽然没脑子,但画大饼的功夫还是超神的。 经不起撺掇的世家,也没仔细筹谋,就这样派着几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后生仔去拦车了。 在后来的一些事,大家也就都知道了。 元祐帝揪着世家的“出身论”不放,还将世家的做派传遍整个大楚,最终在百姓们的打骂声中,苟延残喘了近百年的世家覆灭,避世不出了。 有了世家这个大新闻做铺垫,再后来的立太子诸事也就不足为奇了。 “人蠢一些就要知规矩,守本分。”齐国公这辈子算是跟齐父杠上了,他的嘴里关于齐父,真是一句好话都没有:“原本为了通过他给世家传消息,老陈准备了好几个方案,谁知道才派出去两个兵卒,那蠢货就上钩了,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可不是滑稽吗? 世家龟缩以后,齐父还是看不清楚形势。他觉得,出身高贵,底蕴深厚,在前朝甚至可以连皇帝都不放在眼里的世家,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就败了? 齐父还在不甘心地试图贴上世家,可这个时候,世家早已看清楚了元祐帝的谋划。世家觉得,齐父就是齐国公派去世家的卧底,什么父子闹掰,赶出家门,都是在做戏给他们看,为了就是今日对他们的赶尽杀绝。 世家像是甩屎一样地把齐父赶走了,元祐帝也以“图谋不轨,苛待子女”的名义,又将齐父的官职给撸了个一干二净。 后来,又过了几年,齐父总算是看明白了,世家已然是没有任何前途了。于是,他又想着法子地要亲近齐国公和平王。 可惜啊,齐父的年纪已经很大了,再加上齐国公和平王仍将齐氏所受之苦记在心底,齐父也就这样郁郁而终了。 从寒门来,从寒门去,齐父还真是过了多么潦草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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