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知只顾着紧紧地把猪崽抱在怀里,丝毫没有注意到皇帝、太子和安王正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过了好半晌,还是梁玉婵没忍住悄声提醒,宋知才背过身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对着元祐帝和阿昴行礼道:“参见陛下和太子,微臣许久不见猪崽,情绪有些激动,臣失仪,请陛下和太子恕罪。。” 同为父亲,元祐帝当然能够对宋知的激动感同身受,他又怎会怪罪?所以,宋知的身子还没弯下来,元祐帝就抢先上前一步扶起,温和地说:“自猪崽出生,你与他就没能好好相处过,这是人之常情,有什么可怪罪的?” “对啊,猪爹,你都那么长时间没见猪崽了,肯定想念得紧。”阿昴揽住猪崽,笑盈盈地说:“俺爹一个时辰不见俺,都想得睡不着觉,抱着俺的旧衣服直哭,你都——” 阿昴话还没说完,就被元祐帝一把抱起,赶忙捂住了嘴巴。 如今的元祐帝在儿子的事情上,是永远不会觉得失了面子的。他把阿昴摁在怀里,像个没事人一样,淡定地说:“房间在哪里?这我家这个小黑猴子好几天没洗澡,身上都快馊了。” 说罢,元祐帝便扛着阿昴,拽着老四径直就往宋府里冲,空气中只留下被他扛在肩头的阿昴那气急败坏的声音:“爹,俺洗澡了,俺才不脏呢,爹身上可香可香了……” 看着已经走远的正打打闹闹的元祐帝父子三人,还有依旧站在大门口腻歪的宋家父子俩,以及正在耐心地为打瞌睡的小乐打理鬓间碎发的曹安,南求问和容执对视一眼,他俩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一丝庆幸。 是的,庆幸。如果当了父亲就能将原本雷厉风行的人变得柔和下来,仿佛在这世间,一个人终于有了软肋,那他俩还是趁早放弃吧,还是一个人潇洒地活着吧。 正在京师拎着扫帚跟郭世子玩“你追我赶”游戏的陈氏,和正在勒通的媒人家里“做客”的南求问父母,同时打了个大大的喷嚏,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估计是两家的家长比较有缘分吧。 众人磨磨蹭蹭地各干各的,等到吃完晚饭,天色已然是不早了。 元祐帝和老四带着阿昴早已沉沉地睡去,阿昴那小呼噜打的,跟催眠曲似的,让人越睡越香。曹安则是趁小乐睡着吧唧嘴的功夫,点着灯,小心翼翼地给小徒儿剪起了脚趾甲。至于南求问和容执,这俩货就是个心比天大的,早就不知道跟周公耍了几个回合了。 宋府四下静悄悄的,主院宋知和梁玉婵的房间里倒是充满了欢声笑语。 刚刚被宋知从大澡盆里提溜出来的猪崽,浑身上下光溜溜的,真的就像刚出生的小猪崽一样,粉嫩粉嫩的。 宋知用大毛巾将猪崽裹得严严实实的,生怕小孩子受了凉,不过,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哪里来的那么多思量?猪崽自记事以来,这还是第一次跟爹娘同时睡在一张床上呢,他可兴奋了,光着屁股滚来滚去的,嘴里还唱着不知从哪里学来的歌谣。 “好了,赶紧擦干,穿上衣服,你娘还在外面等着呢。”宋知身手利落地抄起猪崽,将人按在自己腿上。 猪崽还是很听话的,他看着手忙脚乱的,连裤子都给自己穿反的爹爹,甜甜一笑说道:“爹爹,我长大了,可以自己穿衣服了。” “是啊,猪崽长大了,都能自己穿衣服了。”听到猪崽那天真的话语,宋知又想哭了。不知不觉间,那个连他手掌大都没有的小娃娃真的已经平安长大了,而自己也真的已经错过了很多很多年。 宋知和梁玉婵是青梅竹马,真正意义上的。俩人同年同月生,打小就没离开过彼此超过三天,对于他们两人的结合,真的是所有人都希望见到的,也是他俩最想要做到的。 夫妻俩志同道合,有着一样的抱负,共同的信念,所以宋知和梁玉婵的确是琴瑟和鸣,浓情蜜意。后来,趁着北戎稍微消停了一会儿,两人也按照计划顺利地有了猪崽。 猪崽出生的时候,真的很小,像只脱了皮的小耗子。嬷嬷把猪崽放到宋知手上的时候,他连看都不敢看,生怕他的目光会刺痛了这个可怜的小崽子。 宋知为这个小孩子取名“宋彘”,他才不在乎外人说的什么,儿子用跟老子一样的读音是冲撞,是不敬之类的话呢。只要他的孩子能平平安安地长大,他宋知就是改名都行。 好在,猪崽虽然瘦小,但是他能吃能拉,也安安稳稳地过了满月。 可日子总会起波澜,宋知还没怎么欣赏儿子的可爱,北戎就起了幺蛾子。大军压境,身为兵士,他和梁玉婵都不能止步不前,于是,不顾猪崽在襁褓中的哀嚎,夫妻俩决绝地骑着马离开了。 那天晚上的月亮很圆,圆到宋知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圆的月亮。 城外十里亭,梁玉婵扑在宋知的怀里嚎啕大哭,他也想哭,可是他不能。 在他肩头的,是初为人母,刚坐完月子的一个普通母亲,在他身后的是千千万万个需要被保护的大楚无辜百姓,在他前方的是并肩作战,无惧无畏的郭家军将士。 宋知不能哭,他必须要成为妻子的依靠,他必须要成为能独当一面的将军,只有北戎被灭了,他才能抱着妻子和儿子自在地哭上一场。 在北地的那几年,宋知只要有空闲,就会拿出猪崽的襁褓,一边轻柔地抚摸,一边想象着猪崽如今有多高了,长多胖了,有没有受欺负?这些思绪,宋知没有跟任何人说过,因为,他只要一天是宋小将军,他就不能有软肋,不能有弱点。 宋知将自己的思念彻底地隐藏了起来,就连枕边人梁玉婵都未曾察觉到,她的丈夫也跟她一样,无时无刻不在等待着再次抱起猪崽的那一天。 夫妻俩并没有等太久,北边的战事比他们想象中结束地更快。猪崽九岁那年,也不知北戎哪根筋不对,硬着头皮就要往火炮上冲,阔别大楚百年的末河二十城回来了,郭家军也能班师回朝了。 迎接大军入城的时候,宋知听着周围百姓们呼喊的“猪爹”,“猪娘”,还有四大国公在队伍最前面的嘲弄,他反而觉得心满意足,胸中被暖流填充地满满当当的。只要他那可怜的儿子高兴,他就是永远地做“猪爹”又何妨? 回朝那日,是宋知隔了很久才见到猪崽。上一次还是猪崽三岁的时候,小娃娃被祖母许氏从江南被托运到北地,宋知狠心地把猪崽又送回京师的时候。仔细想想,从北地会京师的那段路,那两三日,竟然是这对父子单独相处过的最长的时间。 看着猪崽睡熟的时候还要紧紧地拽着自己的衣袖,宋知还是哭了,即使凌厉的风很快就将泪水吹干,可那脸上的泪痕是无论是如何都清除不掉的,因为那泪痕自眼角而来,直达心底。 北戎被灭了以后,北地也安稳了,鲲城也建好了。宋知曾经想过,将猪崽带去鲲城,他们一家三口不再分离,他也能好好地陪伴着猪崽走一程。 可是,小小少年宋猪崽拒绝了,他跟宋知一样,心里有了想要守护的人,也有了想要做的事。 宋知和梁玉婵当年为了理想,为了天下,离开京师去往苍凉北地,与黄沙作伴,猪崽也想跟他的父母一样,为了伙伴,为了年迈的宋老尚书,更是为了自己那成为一代大儒政客的理想,留在京师接受挑战。 听到猪崽的豪言壮语,宋知很骄傲,却也有些失落。骄傲的是,才九岁的孩子已经对未来,对人生有了很明确的想法,他也一直按照这个目标在努力地行动。失落的是,这整个过程,自己这个父亲,丝毫没有参与到。 “爹,你别愧疚了,虽然我没能在你和娘身边长大,但是我依旧很快乐,不是吗?为曾祖父,为祖父祖母,为爹娘,为陛下,为哥哥们,为阿昴和肉肉,为好多好多人,也为我自己而感到快乐。”猪崽自己穿着裤子,漫不经心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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