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来,的确是不曾有人问过你爹愿不愿意做郭家军的统帅。”阿昴仰着头说话,语气中不免带了些伤感。 好像真的是这样,郭世子顺理成章地就成了郭家军的领头羊,一切自然而然到全天下没有一人问过,郭世子是否心甘情愿。可是即使问过了,又能怎样呢?郭世子能拒绝吗?天下百姓,郭家军的老老少少会同意郭世子拒绝吗? 当时的情形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必须有一位无论是地位、能力还是年龄、性格都能服众的人站出来领导郭家军。郭世子是最优解,也是唯一解。情势所迫,所有人都容不得他说“不”,而但凡郭世子为郭家军着想那么一丁点儿,他也不会将“不”字说出口。 后来,郭世子做得实在是太卓越了,他成功地将郭家军军旗上的“郭”字变成了郭子毅的“郭”,天下间谁人不知,郭家一门双帅,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一代比一代做得好。 当初,危难间接过重任之时,未曾有人问过郭世子的想法,如今,郭世子已经取得了滔天伟业,又怎么会有人再去问呢?大家只会觉得,郭世子不愧是平王的儿子,天生的统帅,他就是骑马打仗的一块好料子。 因为打从生下来就没得选,所以郭世子就这样站在郭家军统帅的位置上,一站就是二十年。至于他心中所想,郭世子从未与人分享过,哪怕是对妻子陈氏,他都没说过,遂无人知晓,也无人理解。一直到容执渐渐长大,郭世子内心的那一缕连他自己可能都抓不住的惆怅,终于被容执觉察到了。 容执所经历的,所面对的,是跟郭世子年轻时期差不多的状况,他也几乎是走上了跟郭世子一样的道路,因此,容执算是这个世界上最理解他父亲的人了。 身为郭家的第三代,他的祖父,他的父亲都立下了不世之功,外界对容执的期望自然不会低。外界不会关心,容执今日又写了什么样的话本,构思了什么样的情节,他们只会问,容执什么时候能上战场?什么时候容执能与他的父亲郭世子一道并肩作战?容执打算什么时候接手郭家军?成为郭家军第三代统帅之后,容执又会做哪些改变? 面对外界的追问,郭世子总是会委婉地替容执挡回去:“孩子还小,以后他走什么样的路,看他自己吧,就是走别的路,也行。”对于郭世子的这些话,外人只当是玩笑话,听一听也就过去了。可是容执记在了心里,他小的时候不理解郭世子为什么不正面回答这些问题,他成为郭家军统帅不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吗?为什么郭世子要对别人说,还有别的路呢? 长大以后,尤其是在加冠前后,容执十分清楚地明白了郭世子的话。 那个时候,容执痴迷于话本,他甚至还计划着自己写一本,可是每当容执跟别人聊起来他打算写话本这个事,几乎所有人都不感兴趣,甚至包括他祖父平王,他娘陈氏在内,大家关心的都是,别让写话本这件事耽误了他看兵书。 有一段时间,容执走在大街上被人认出来,周围百姓同他说的话也大差不差,都是:“大公子长大了,能扛过郭家军的军旗了,能带着郭家军大胜仗了。” 总是被人这么说,容执其实并没有很开心。虽然从小到大,所有人都在容执耳边说,等他长大了要继承郭家军,就连容执自己很小的时候也经常嚷嚷着:“我要带着郭家军把北戎赶出去。”但是,如今的容执长大了,他有他自己喜欢的事,那是比行军打仗、舞刀弄枪更让他开心的事,他想写话本,评鉴话本。 可是这样的话,容执不敢说出口,也不能说出口。容执知道大家对他抱有多大的期望,他不忍心看见亲人们那失望的眼神,也不舍得令亲人们为他所付出的努力付诸东流。 那些年,为了能让郭家军在容执的手中更上一层楼,他祖父平王请遍了郭家军将领来教容执,平王甚至还亲自为容执编写了一本兵书呢!他外祖父陈国公手把手教他武艺,容执现在所习的刀法就是陈国公专门为他所创的。还有他舅爷,也就是他祖母的哥哥齐国公,把军中所有明里暗里的规则全都教给他,学会了的容执初进郭家军便如鱼得水,与上上下下打交道,容执十分自如。 容执与他父亲郭世子一样,从生下来就被所有人当做郭家军的延续,从没被人设想过去干些别的事。 在这种环境下成长,容执也变得更他爹郭世子一样,逐渐地沉默下来,夜深人静的时候,容执也会在想:“为什么我不能去写话本?为什么非得是我成为郭家军的统帅?”容执想得多了,也就回忆起了,郭世子曾经说过的话:走别的路。 容执忍不住思索起来,是不是他爹曾经也有跟他一样的想法?他爹是不是曾经也有过除了带兵打仗之外的梦想?只是这种梦想不被人理会,所以一点一点地褪色,最终隐藏在了郭世子的心底的最深处。 自打容执起了疑心,他便时不时地观察郭世子,终于有一日,他爹的梦想成功地被容执捕捉到了。 那是在收回末河二十城后不久,宋齐梁陈四大国公拒绝留在朝中,带着郭家军去了鲲城建新的驻地,而没能推辞掉兵符的郭世子则留在京师,掌管京畿营和兵部。 自从郭世子开始上朝,他便每日早出晚归,这也算正常,朝官都是如此,容执原也不起疑。直到有一日,忙着满宫跑,避着陈氏不去相亲的容执,无意间在茅厕中听到了两位大人的聊天: “你那个庄子卖出去了?” “是啊!郭大帅买走了,两千两,我原还想着给郭大帅打个折扣呢,结果郭大帅可利索了,当时就买下了,丝毫没还价。” “两千两,你赚了不少吧?” “也没赚多少,我那庄子正好在溪边,水质好,本来就不便宜。” …… “我爹买庄子干啥?”容执倒是不怀疑郭世子买庄子是为了金屋藏娇,毕竟他娘还在,他爹就是有那心也没那胆子,容执只是隐隐觉得,这庄子可能与他爹的梦想有关。 于是,那日傍晚,容执便一个人悄悄地潜入到了庄子上。只是,容执还是学艺不精,他刚在庄子围墙上露个头儿,就被郭世子发现了。 “爹……”容执被他爹一个过肩摔,瞬间趴到了地上,他弱弱地叫唤着。 郭世子没有理会容执,他转身就走。容执赶忙爬起来,迅速跟上。走在郭世子身后,容执才发现,郭世子今日很不一样。郭世子褪下了绫罗绸缎,月白长衫,穿上了麻布短打,手里提着小鱼篓,脚下还踩着一双草鞋。 容执一直跟着郭世子的脚步来到了庄子里面,他这才发现,庄子里被挖出了几个方形的水池,水面上还时不时有小鱼在翻腾来翻腾去。 郭世子拎着小鱼篓,甩到水池中,再迅速地拎上来。郭世子指着鱼篓中的小鱼对容执说:“这种鱼叫青竹鲤,是我专门托人从南诏找来的,肉质很肥很嫩,只是到了京师以后,它就没那么活泼了,也不知是什么原因,我还要再研究研究。” 说罢,郭世子也不等容执开口便指着另一个水池说:“那个鱼塘里,我施得是我自己混合的肥料,也不知会不会增产?” 夕阳下,郭世子将每个鱼塘都认真地给容执介绍着,即使说得口都干了,他也没有停下来。站在鱼塘前的这个郭世子,是容执从未见到过的,热情专注,自由从容。 那一天,容执和郭世子聊到月上柳梢头,父子之间谁也没有提起郭家军,提起帅位,他们谈的只是养鱼,写话本,他们只是在尽情地分享着自己喜欢的事。 从庄子上回来以后,父子俩更加了解彼此,也更加小心地替对方守护着心中的梦想,就连陈氏都说:“仗打完了,你们父子怎么还比在军营里更亲密了呢?” 听着容执的讲述,阿昴和猪崽不免跟容执一起心疼起了郭世子,不过下一秒,容执又话锋一转:“虽然我理解我爹,但是他想推我上位,然后他自己去潇洒快活,没门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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