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四对元祐帝的期望和要求一无所知，也没工夫计较，他正和容执忙着熬夜背条例。 对此钱好多和孟浩然倒是乐见其成。他们原本还对老四和容执抱有疑虑，如今看空降来的上司们并没有贸然指手画脚，他们心里悬着的石头也终于放下了。 在背书一事上，只要肯努力，绝对能有收获。在连着背诵、默写、抽查好几天之后，老四和容执总算是把条例从头到尾全部背会了。吃没吃透倒是不知道，但最起码，他俩不至于对市舶司工作日常一无所知，反而能说得头头是道。 条例熟悉了，也该去码头转转了。 通州码头是大楚北方最大最繁华的码头。来往大楚和罗国之间的海船，顺着大运河去余杭的商船，自麻喇加而来从阳城北上的欧罗巴船只几乎都在这里停靠卸货。 老四一行人来到码头的时候，正是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人们虽然忙碌，可是在市舶司差役的指挥下倒是忙中有序，井井有条。 赵阿常往来京师与通州已经是家常便饭，今日也是如此。从罗国回来以后，赵阿常就开了一家罗国美食铺子，规模算不上大，可好在赵阿常注重品质，如今那铺子倒是被他经营得红红火火。 “赵老板，您发财啊。”正在指挥伙计们卸货的吴当家一眼就看见了在挑选红菜头的赵阿常，拱手行礼说道。 吴当家就是那时最先从罗国逃回来的商行老板，如今带着被水师救回来的一双儿女仍旧在大楚和罗国之间跑船。不过许是战乱留下的阴影太大，吴当家倒是再不打算定居海外了。 “您发财。”赵阿常也拱手回礼道。 赵阿常与吴当家的寒暄被一阵惊呼打断，两人皆踮起脚尖向人群中心望去。 被众人围在中央的是一个约九尺长，五尺宽，五尺高的玻璃水缸，不过众人惊叹的可不是精湛的玻璃技艺，而是卧在水缸里的一条大鱼。 大鱼身长约八尺，鱼嘴细长，鱼尾有力，张嘴时还能看见两排尖利的牙齿，即使经过了长途跋涉，那大鱼还有气力在水中扑腾，溅起的水花打湿众人的衣襟，不用细想就知道此物应是凶猛异常。 乍看之下那物好像一条鳄鱼，可是它全身被暗黑色的鳞片包裹，好像穿了一身刀枪不入的盔甲。 有胆大的人将手伸进缸中趁其不备拾起一片鳞甲，那鳞片坚硬好似石头，锋利好比匕首。有人只是轻轻在边缘处拨动几下，瞬间就有血珠从指缝间溢出。 众人一时间对这大鱼议论纷纷。 “这叫雀鳝，是我们当家的从新大陆重金购来的，听说只有那边的河里才有。”守在水缸旁的伙计炫耀着对众人解释道。 几年前有一个佛郎机人发现了一块新大陆。听说那新大陆还是未开化的状态，欧罗巴那边的船队都派船只争相去开发新大陆。 元祐帝对新大陆倒是兴致缺缺。 一是元祐帝本来就不是会觊觎别人土地的人。大楚土地富饶，人们又何必去那荒芜贫瘠的地方生活，不过要是等欧罗巴人把那里都拾掇好了，大楚人倒是愿意过去做生意的。 二来新大陆实在是太远了。整日里大家忙着赚外邦人的钱就已经绞尽脑汁了，哪里来的时间耗费在茫茫海路上，还是等欧罗巴人多去几次摸清海况，航道成熟以后再去吧。 虽然大楚官方不派船只过去新大陆，可是偶有民间商船过去朝廷也不会阻止，甚至还有水师时不时护送一段。 高家商行的高当家就是敢做出头鸟的那个人。在听说朝廷不阻止私人去新大陆以后，高当家就首先派船过去了。不过新大陆也确实贫瘠，高当家花费不少时间也才搜罗出一点儿土特产，雀鳝便是其中之一。 由于大楚与新大陆之间路途遥远，高当家也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才决定运回一只活的雀鳝。原本高当家是打算最不济把这只雀鳝当加餐的，谁知这雀鳝生命力倒是顽强，一路活蹦乱跳地就到了大楚。 听着周围人对雀鳝的议论和好奇，高当家琢磨着奇货可居，说不准这雀鳝能卖个好价钱。 高当家满心喜悦，赶忙吩咐伙计们抬着雀鳝去市舶司柜台前排队等着交税验货。 雀鳝实在新奇又难得一见，就连老四和容执都没见过如此奇特的活物，三小只更是围着雀鳝跑来跑去。 差役们翻来覆去检查了好几遍雀鳝和水缸，并没有发现有夹带的私货，容执正打算盖印通过，却不想有差役走进来在孟浩然耳边说了些什么。 孟浩然眉心蹙起，为难地看了一眼容执，容执立刻会意放下印章。 “怎么了？”老四见容执并没有盖印，忙过来低声问询。 “大人，外面有两人禀告，说这雀鳝有问题。”孟浩然拱手行礼也低声答道。 老四和容执对视一眼，其实他俩起初也觉得贸然放此等凶猛之物通关有些不妥，可是朝廷又没有明令禁止这类活物通关，他们也只好按现有条例办事。 不过，既然老四和容执心底存疑，现下又有人前来指证，雀鳝通关一事还是先暂且搁置下来。 “你去通知高家商行，这雀鳝从未有人见过，需要兽医仔细检查一番，还需几日才能清关。”老四思索一番嘱咐孟浩然道。 老四这可不算私自扣押货物。大楚有明文规定，如果活物有疾病，市舶司是可以暂且接管活物，等兽医处置。 虽然这雀鳝是否有疾病还有待兽医查证，不过用这条做由头把雀鳝先押下几天是没问题的。 孟浩然领命去通知了高当家，顺便将前来禀告的两人来了进来。 只见来人正是刚才在人堆里看热闹的赵阿常与吴当家。 “你们都是谁？是你们说这雀鳝有问题？有何问题？”老四也是第一次坐堂，为了不露怯只好压低声线故作深沉地说道。 “小人是吴家商行的当家，这位姓赵，也是做生意的。”吴当家并没有再老四身上看到官威，反而觉得他一本正经的样子挺平易近人的，也逐渐松弛下来。 “大人，我们都在罗国住过，也都见过或者听过雀鳝。”赵阿常是第一次进衙门正堂，颇有些紧张，他擦了擦汗说道。 赵阿常与吴当家原本也没把这大鱼放在心上，直到两人听到那伙计说此物名“雀鳝”，又亲眼目睹这大鱼的模样，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不妙。 两人深知雀鳝的害处便毫不犹豫地跑去禀告衙役。本来两人还担心空口无凭，市舶司会不会相信他们，谁知这新来的提举倒是很快就把他俩叫了进去。 “大人，小人曾在罗国皇宫见过雀鳝。”吴当家有些焦急地说道。 据吴当家所言，佛郎机人九死一生从新大陆回来以后，欧罗巴各国都争相派遣船队前去探索航道，只是能平安归来的船只百不存一，罗国也不例外。 罗国国王派了一个船队出去，最后也只回来一艘，罗国为了撑场面就邀请各界举行了一场庆功宴。 吴当家就是在那场庆功宴上第一次看到雀鳝。 罗国国王将雀鳝精心养在了鱼池之中。雀鳝生长速度极快，才几天的时间就几乎长大了一倍，两个仆从费了好大力气才将其捉住。 被捉住的雀鳝奋力挣扎，力气之大直接甩尾将一名仆从甩飞。 另一名仆从更惨，那雀鳝直接上嘴咬上了他的胳膊，要不是国王卫队出手刺死了雀鳝，那仆从的胳膊肯定会被咬断的。 不过即使仆从死里逃生，那胳膊也是血肉模糊的，也不知会不会影响正常使用。 吴当家对那个画面至今心有余悸：“大人，猛兽伤人并不稀奇，可是那雀鳝什么都吃啊！” 在养雀鳝之前，鱼池可以说是生机盎然，水草丰盈，还时不时有小鱼小虾跃出水面。可是自从雀鳝被放进去，一切都变得死气沉沉。 众人也是在卫队刺死雀鳝之后才发现，那池塘里竟是一个活物都没有。这种事比起伤人显然是要恐怖多了。 赵阿常悄悄抬头，见老四和容执已经皱起眉头陷入沉思，急忙补充道：“小人没有见过活雀鳝，不过小人怀疑雀鳝含毒。”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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