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阿常在离开之前，特意回了趟家。之前占在这里的乡绅一家早已消失不见，只剩下摇摇欲坠的屋顶和倒塌的墙壁。 赵阿常走到了桦树下，小心翼翼地用刀割开树皮。原来那树皮下竟然有一个方形的小洞，赵阿常从树洞中取出一个木盒，打开一看，满满当当的一盒金饼。 那是赵父当年变卖家产，赠给赵阿常的金饼。 这十五年来，赵阿常只用掉了两枚，剩下的还完好无损地放在这里。现在，这盒金饼也可以跟随他一起回家了。 赵阿常带着伊莉雅和孩子们登船的时候，受到了大家一致的“问候”。赵阿常这才知道，原本七日前大家就可以离开的，不过为了寻找他们一家人，大家还是在船上又多等了七天。 赵阿常真诚地朝大家鞠躬道歉。大家看赵阿常那真诚的模样也没有再揪着不放，反而聚在一起帮伊莉雅和孩子们找衣裳，准备干粮。 伊莉雅看着为了他们一家忙得热火朝天的人们，忙从盒子里掏出一枚金饼，想要送给大家，却不想不仅被人们接连拒绝，还有大娘拉着伊莉雅说：“把你这盒子藏好了，财不外露。” 看着伊莉雅手足无措的样子，赵阿常解释道：“他们是不会收的。大楚人心善，帮起人来很少计较这些身外之物。” “你们那里的人真好。”伊莉雅看着被舱里的孩子们带着玩儿的龙凤胎，温柔地说道。 “以后，那里也是你的家。”赵阿常握住伊莉雅的手，幻想着回乡以后的生活。 他也暗下决心，等到把伊莉雅和孩子们安顿下来，他就去找爹娘和哥哥。他们一家，总会有团聚的时候。 战船正朝着鲲城码头前进，而此刻鲲城码头上已经挤满了焦急等待的百姓。 第一艘战船早在七日前就回港了，同时第二艘船要迟点儿才能回来的消息也传遍了码头。 好些人干脆就在码头扎起了帐篷，他们一心守在码头，只有亲眼看见平安归来的亲人，他们才能真正放下心来。 陈国公看着百姓执拗地等在码头，心里也不落忍。他吩咐郭家军送上帐篷，棉被，还在码头准备了热乎乎的饭菜和茶水，供百姓们免费取用。陈国公甚至还命人在码头紧急修建了新的公共茅厕。 原本，陈国公还以为要花上一大笔钱，可谁知，送上的饭菜被吃得干干净净，餐盘里的银钱却是越数越多，就连茅厕洗水池里都有人放上铜板。 这就是大楚人，心底柔软，知恩图报的大楚人。 第二艘船回港的日子遥遥无期，担心期盼的百姓也在码头上越聚越多。当地人自发组织起来，在码头熬上汤药，就怕船还没回来，等船的人就先病倒了。 三小只也背着箩筐穿梭在人群之中，为翘首以盼的百姓们送上汤药。 小崽子们可不是逃学来的。他们可正儿八经获得了出京师的机会，跟随着夫子们一起来的，随行的还有京师小学堂的孩子们，也是被带来秋游的。 最近汪汪队的课业完成得十分不错，宋老尚书也就为他们制定了秋游的计划。阿昴、猪崽和肉肉被塞进了京师小学堂的队伍中，就连老四和容执也摇身一变成了京师小学堂的助教，来到了鲲城。 其实，原本他们的计划是跟着大部队一起参观造船厂，品尝各类海鲜，去军营体验生活。 可是在见到码头的景象之后，老四他们就想着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汪汪队放弃了秋游，选择加入了当地百姓组织的志愿者团队。 三小只每日背着箩筐送汤药，老四和容执则被分配去了清洁茅厕。 虽然他们每日都累到腰酸背痛，可是汪汪队很开心，这是他们第一次真正在做能帮助人的事。就连向来讲究的阿昴都没有嫌弃过老四和容执身上的不知名臭味儿。 元祐帝是在接到署名为“你的好大儿和好臣子”的折子后，才知道老四他们放弃了心心念念的秋游。元祐帝又心酸又骄傲，那群孩子正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一步一步慢慢地长大。 汪汪队在鲲城等到第二艘船平安返港就回家了，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听见码头上的欢声笑语和哭天喊地。 第二艘战船还只是在海天相接的地方冒了个头儿的时候，就有眼尖的人喊了一句：“回来啦！” 人群瞬间躁动起来，大家都拼命往前挤。要不是郭家军训练有素，都不知道会不会出现踩踏事件。 码头上的人很焦急，船上的人也不平静。 尤其是赵阿常，伊莉雅握住丈夫那冰冷的手，看着丈夫颤抖的嘴唇，不知道该如何劝说丈夫。 赵阿常站在甲板上，严肃地遥望远处的陆地，心脏“怦怦怦”地，都快要从嗓子眼儿跳出来。他心里想着：“哥哥会来吗？哥哥知道我在罗国吗？” 其实赵阿常心里也很清楚，阿灿多半是不会出现的。 当年赵父和船家说好，要把赵阿常送去法兰西，可谁知那法兰西船长把赵阿常扔在罗国就走了，想来，赵家还以为他在法兰西吧。 随着战船离码头越来越近，岸上的百姓也纷纷打出了横幅，其中一块金灿灿的横幅尤为瞩目。 那横幅长八尺，宽四尺，金色打底，用黑色丝线上了“赵阿常”三个大字。 “阿灿，你说，阿常在不在这艘船上啊？”一个头发花白却精神矍铄的老人问向身旁的中年人。 那中年踮起脚尖向船上张望着说道：“爹，阿常肯定在的。咱们都围着欧罗巴找人问了一圈儿了，就差罗国没问。阿常肯定去了罗国。”赵阿灿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十分忐忑。 此时站在赵阿灿身旁也在四处张望的赵母擦着眼泪骂道：“也不知那天杀的法兰西贩子把我家阿常拐去哪里了？我可怜的阿常啊！” 没错，举着金灿灿横幅的正是赵家人。 当年他们把赵阿常送上船，却没想到从此就跟赵阿常失去了联系。 赵阿常走了之后，阳城世家仍旧是隔三差五地找赵家麻烦，甚至连赵家的街坊邻居，世家都不放过，于是赵父决定悄悄地举家北上。 当时正好新建的京师商学院在招老师招学生，赵家就搬去了京师。 在京师安顿下来之后，赵家就开始四处找人打听赵阿常的下落，法兰西没有，英吉利没有，佛郎机也没有。整个欧罗巴都快被他们找遍了，可就是没有赵阿常的影子。 赵家一个国家接一个国家地找，眼看着只剩下罗国没找过，已经双双是商学院夫子的赵家父子都打算亲自去罗国的时候，罗国内战爆发了。 听说，朝廷打算派水师战船接回滞留在罗国的大楚百姓。 哪怕赵家人一丝一毫消息都没有，赵阿灿还是带着年迈的父母来到了鲲城码头，守在这里。当年赵阿灿承诺过，一定接弟弟回家，今日也到了他兑现诺言的时候。 战船缓缓地靠岸了。 赵阿常眼含泪水，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张金灿灿地巨大横幅。 金色，是他小时候最喜欢的颜色，应当是娘亲准备的。还有那字，苍劲有力，一看就知道是哥哥的亲笔字。至于绣活儿，应该是父亲做的，外人从来都不知道，赵家绣功最好的人是赵父。 赵阿灿感觉到有股视线紧紧地跟随着他，抬眼一瞧，有一个跟自己年纪差不多的人正死死地盯着自己。 赵阿灿顿时愣在原地，赵父和赵母也顺着赵阿灿的眼光抬头向上望。阿常和伊莉雅紧紧地靠在一块儿，龙凤胎被他们抱在怀里，正好奇地四处张望。 赵父想：“好小子，都长那么壮了，果然是在好好地活着。” 赵母想：“我的阿常果然娶到了个漂亮的媳妇。” 赵阿常看着怔愣着的家人，用尽全身力气喊道：“爹、娘、哥哥、孩儿回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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