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很多人都曾经产生过这样的幻想。 对于过去,人们喜欢假设,如果回到过去,我要……。 因人而异。 对于具体要做什么,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计划。 有人要把握时代的风口浪尖乘势起家,有人要记住彩票号码一夜暴富;当然就有人有别的计划,譬如将曾经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讥讽嘲笑不堪,反报复回去,施以高高在上的加害者。 这里就产生了一个永久性的悖论命题。 那就是尚且还没有做过这些事情的人,该因为未来的罪责受到惩罚吗?法律上自然是不可能的,那对于道德而言呢?如果是血海深仇,想必报仇是不会忧郁的,但若是只是言语上的嘲讽,却又实质性地给你带来了精神上的痛苦呢?似乎就不那么确定了。 沈灼颂可管不了这样的哲学问题。 她也自认没那个能力想这样的听起来高深的难懂的微妙的哲学性道理。 她是个很看重实际的人。 对她而言,自己活得痛快是最重要的。 那么,她看王巧琳一家很不爽。 王巧琳全家上下对妈妈所做的一切所持有的态度,对她们母子两人的蔑视,全部令她每每听到就恨得咬牙切齿,她心里过不去。既然如此,她就绝对不可能让她们这么舒舒服服地过下去。 “快坐快坐。”王巧琳扶着她在屋子里炕边坐下,“我去打点水,还有纱布,帮你把胳膊绑好,你们知青点儿那肯定没有这些,你先坐着等我。” “嗯好,真是麻烦您了。” “这有啥的。” 沈灼颂目视着她拿了架子上的瓷盆出去。 脚在地上轻轻蹬了一下,身子往炕后边挪动了一下,低头,右手小心地把袖子挽起来,锢在肩头。好在夏天,本来就是短袖,衣服并不能够碰到伤口。 这是她自己刚刚在混乱中擦烂的。 自顾自地往地上一倒,佯装被人撞倒了,再用手肘狠狠地借着沙土一擦,划烂一大片,表层皮肤裂开,血肉模糊的很。 沈灼颂往后瞥了一眼,打量着这间屋子的陈设。 “妈。”院子里有人在说话。 “发生啥了你们去……我看你大哥胳膊让人挠烂了似的……” 是吴爱。 “…田二么,偷扒人窗户,让人知青看着了告到村长那儿……” “…田二?”吴爱迟疑了一下,叹息一声,“田二他妈也是过得惨,老田家那就田二这么一颗独苗,那……村长怎么说?” “得看知青人家什么态度,村长那还不是……” 或许是顾虑到屋子里正是有个刚带回来的女知青,王巧琳连忙压低了声音,沈灼颂跳下炕,小心地把门推开了条缝儿,这才继续堪堪能听见一二,“…女知青那边,好像说是要去县里告呢,要告田二流氓罪……” “啥叫流氓罪?” “那我也不知道。”王巧琳忙活着接了半盆水,“我就听说,今年开春的时候隔壁村里砸庙的时候,往县里送进个人,就说是流氓罪,都说是枪毙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反正现在都没见着过人影。” 吴爱惊愕地长大了嘴巴,半晌,才喃喃道:“也用不着…得理不饶人啊……” 沈灼颂嗤笑一声,原来吴爱也知道这叫理字,女知青们总归是占一个理字的,这是世上本来的道理。只是可惜流氓罪在97年就被废除了,她莫名地叹息一声。 “欸…你拿着卷纱布……咋了?哪儿流血了?” “没有,是我屋子里现在有个女知青,人家那会儿那么乱,我差点让咱们村子里的人挤着倒下,人家把我扶起来的……胳膊烂掉一大片,血糊了满胳膊……” 沈灼颂轻轻合上门,重新坐回去。 下一秒,王巧琳推门进来,“等急了吧?” “没有没有。”沈灼颂朝她笑笑,“姐,实在是麻烦你了。” 包扎的功夫,沈灼颂盯着王巧琳拢在后脑勺的头发,冷不丁地开口,“姐,你生孩子了吗?我看着那儿放些小孩儿穿的衣服。” “啊?哦,是。”王巧琳愣了一下,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点点头,“才出生一个月多一点儿,那些衣服都是我准备下来,等娃长大了给他穿的,现在还小呢,还裹在被子里边。” “姐你孩子男孩儿女孩儿啊?” 沈灼颂说话的态度很随意,就像是普通的唠家常。 “男孩儿。”王巧琳在半空中比划了一下,“就这么大点儿。” “一个多月的话,也挺大的了。” “也不怎么好好喝奶,我还想着,得找点别的。” “是,小孩儿养起来总是要费家里人很多心思的。”沈灼颂笑着应答。 回答的很及时。 心里怎么想的,就她自己最清楚。 纱布包扎是件容易的事。 等王巧琳打了个结,拿剪刀把后边那点儿剪下去,一切就结束了。 “姐,谢谢你了,麻烦了。”沈灼颂放下袖子,“那我就回去了。” 王巧琳把纱布重新缠起来,挽留道:“急什么,留下来吃个饭吧?你们知青点那饭,又不怎么好吃,都你们自己做的。” 沈灼颂盯着她的背影,眼神晦暗不明。 这样的堪称分裂的态度,却是这个家最常见的。 她后来很好奇。 是郭翠秀王巧琳本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还是她只是随着自己的婚姻融入到了这个家庭中来。 是吴爱改变了她们两个人吗? 那又是谁改变的吴爱呢? “没事,真不用,姐。”沈灼颂笑着推辞道,“那我就先回去了。” 还不待王巧琳再说什么,她忽然在门口停住,“姐,我能看看你儿子长什么样吗?我还没见过这么小的小孩儿呢,有点好奇。” “这有什么不行的。”王巧琳几下把纱布塞回抽屉里,端了已经被血浸脏的瓷盆,掀开草帘子走出屋子,下巴朝侧边屋子指了指,“我先去倒一下脏水,你去吧,就在那个我旁边那屋子里,现在和他奶奶待在一起呢。” “那我等你吧姐,咱们一起进去。” “我还得稍微洗一下盆子呢,你先进,别不好意思。”王巧琳把盆子搁在石桌上,推了她一下,“你在我们这儿待久了,你就知道了,我们这儿人都好相处,对你们外边来的知青都可热情了,你直接进去就行。” “好,那我……那我进去了。” “行你进去吧。” 沈灼颂最后看了一眼王巧琳,她转身,几步走到门口,又回头再次看她,佯装着歪头示意了一下,“这儿吗?” 王巧琳还是朝她摆手,“就这儿,你进去吧。” “好。”沈灼颂点头,回头的那一瞬间,她听见了哭声。 这绝不是错觉,她清楚地知道。 沈灼颂顿在了门口,左手扶着门框,手指不由得收紧,死死地攥住长方条状的木门框,指甲从已经凝固的浇灌起来的土层上划过去。很快又松开,她不那么自然地撩开帘子,脸上的笑容却是自然的亲切的。 一切都恰到好处的浑然天成。 屋子里并不安静。 收音机里嘈杂的戏曲混着兹拉兹拉的电流。 沈灼颂走到吴爱面前的时候,才发现她闭着眼睛睡着了。 只是整个人还保持着腿盘起来,两只胳膊交叠在一起,维持着这样的怀里抱着婴儿的状态而已。 她静静地停在炕边,低头,和这个婴孩对视着。 按理来说,她要喊他一声表舅的。 不过沈灼颂的记忆里,她几乎没怎么和他接触过。 一方面是真的没什么过密的交际。 另一方面是或许有,但她很少把陌生的亲戚一类的放在心上。 沈灼颂对于自己这位表舅的全部认知,都只来自于妈妈的对于自己童年乃至少年的所有回忆,哦,这里还有一部分是来自于外婆郭翠秀的对于妈妈幼年的讲述。 或许是因为年纪最为相近,两个孩子之间的接触也多。 所以相应的,也是最容易产生矛盾和纷争的阶段。 童年时代的杨涛做过两件事。 第一,将杨娣从山上推下去。 第二,将杨娣打断了一颗牙。 第一件事情,害得杨娣摔断了腿,从此以后身高受到了巨大恶劣影响;第二件事情,害得杨娣掉了一颗不再会长出来的牙齿,补牙也是需要钱的,她又舍不得,所以受尽了嘲笑。 孩童其实是最会作恶的。 因为他们根本不觉得自己再作恶。 孩童也是最会仗势欺人的,他们最会看家长的脸色。 因为他们很清楚自己在这个家庭的分量。 杨涛不外如是。 这两件事的起因都很简单,不过是因为单纯的嫉妒。这件事的结果也很简单,那就是没有任何的结果。 沈灼颂知道这件事的时候,甚至是在一个很公众的场合。 在过年前的一个夜晚,她昏昏欲睡地勉强找到一个休息的地方。 忽然听到有人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她猛地惊醒,不动声色地提高了关注度。 在这样的场合被提到自己的名字,从来不是一件什么好事。 果不其然。 舅舅笑着高声道:“这电视可是我花了大价钱买回来的,人售货员说是最新款,要不你看灼颂……坐在最前边,占了整个电视机屏幕,那肯定是最好看的么,要不都不想让咱们其他的人看,是吧?灼颂,你家里有这样的电视了吗?是不是没有?今天一定要看的好好的再回家。” 沈灼颂闭了闭眼睛,察觉到背上妈妈的手轻轻推了她一下。 所以她堆出笑来,尽力笑得天真无暇,回过头,“是,舅舅你好厉害!” “哈哈——” 大人们笑作一团。 这算是羞辱吗? 他说不是。 那他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吧。 “…我忽然想起小涛小的时候和三女两个人……” “嗒——” 清脆的一声。 是瓷盆磕在木框上的声音。 沈灼颂身子一颤,回过神来。 她盯着面前这个睁着眼睛的孩子,忽然勾唇冷冷一笑,伸出手来。 “啊!————” 王巧琳洗了盆子,预备进屋看看儿子,刚要推门,就听得一声尖叫。 她的心猛然提到了嗓子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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