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中安静片刻，水玲珑开口，“江南道那一片毗邻昭南，我手底下的人还算熟悉，一会回府我传信下去，让分堂的弟兄盯着苏家。” 匣子是苏家送上来的，陈家去江南道，最大的目的必然是苏家了，盯紧苏家便能掌握陈家的动向。 “也好，此事我会禀明陛下，若有所发现，可与当地官员配合行事。” 宋南风沉吟片刻开口。 水玲珑无可无不可的点点头，能不能配合行事不敢说，只要别阻她的人行事就是万幸。 马车不一会便到了昭南将军府门口。 她刚掀帘子下车，府门前几人立时围了上来，陈秀山当先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桂宏跟在后头还待再说些什么。 “好了，先进去再说。”她神色间有两分冷凝，挥手打断，当先跨步进了府门。 “孟叔带着剩下的弟兄已经到了，不过弟兄们全部驻扎在新奉，这会孟叔在书房等着。”陈秀山在后头说。 她点头径直朝书房去，众人见她神色不善，跟在她身后也不再多说什么。 进了书房，见一清瘦老头立在窗边捧着一卷书，她招呼一声，“孟先生。” 那人回身望过来，年有五十多岁，面似青粉，两道长眉，一双细眼半眯着，身着洗青大衫。 水玲珑与众人就坐，开门见山，“今日有几件事要说。” “我们剩余八千弟兄，已到新奉驻扎，不过在新奉只能待得一时，迟早要进京郊大营。” “要想在精兵悍将扎堆的五军营中站稳脚跟，首要一步就是把名头打出去，是龙是蛇，咱们用拳头说话。” 这话是水玲珑头一次，这般认真的说与众人听，屋中众人神色各异。 孟老文那双看上去总精神不济的老眼，此刻总算是睁开了。 他说来是跟着水玲珑外祖父，从战乱时代拼杀过的，孟家世世代代为师家的家将。 当年主君执意挂帅归隐，他心中是埋有遗憾的，原本能辅助名臣良将建功立业，谁能没有遗憾…… 主君故去后，他追随着女君，将山寨经营的如铁桶般。只可惜女君性子冷硬，却并无野心。 本以为他的一腔抱负此生无处施展，可如今… 他抬眼去看端坐书案后的女子，那双眼眸中透出的坚毅与野心，让他心潮澎湃… “按照前头打听过的，五营中素来有三军大比武的惯例。届时我们弟兄，必须在大比武中一举崭露头角。” 她在书案上铺开一张宣纸，用笔在上头画出几个阵营，分别是五营中几大营，与徐行川今日和她细细分说的几方势力。 她将兵力多少，与将领的名姓写的一清二楚，手指点在几人名姓上，“这些人我们须得一一摸清楚底细，留待日后所用。” 陈秀山，桂宏，山猴子几人拿在手上，交换着看，最后图落在孟先生手上，堂上几位分堂堂主也凑上前，伸着脖子去看。 待众人看罢，水玲珑将屋中众人扫一圈，掷地有声的说出一句，“这五军营，日后得姓水！” 众人听了，眼睛齐齐亮了起来。 说来水玲珑也算得家学渊源，她虽没有受过外祖父的教导。 可有她母亲从小严苛鞭策，父亲的耐心教诲，虽说她性子一直不怎么着调，但却是山寨中最出色的一个。 不论在家学武艺上，还是兵法奇阵。 山猴子至今还记得，她十岁就能指挥着山寨中一群孩子，列阵排兵，将那几个欺凌弱小的大弟子，弄的狼狈逃窜。 当时他把这事说给大当家听，大当家却只说她耍的小聪明，斥责水玲珑不该把书上的东西用在这些没用的事上。 他劝说过大当家，玲珑只是一向不喜钻营这些，若她认真起来，能有何事难得住她… 却没想到，他真有看见这一日的时候。 山猴子心中感慨良多，一时觉得欣慰，一时觉着伤怀。 而孟先生则双目湛湛，老怀大慰，“你说说该如何做？” 水玲珑看着孟先生精神奕奕的样子，也觉畅快，“得从奉新这八千人中，择优组建我们自己的标兵营，用我制定的法子操练，练出一支精锐，要在五军营中亦是锐不可当！” “日后这只兵力，就是我们的依仗。” 她说着又抽出张纸铺好，细细将选兵的细则列出。 水玲珑停笔后看向孟先生，“孟先生，您是在军中待过的，这事交给您去办。” 孟先生点头不迭，将细则拿在手上，见上面除了标兵的要求，还有营兵，瞭望兵，斥候的择选条款，每条皆细细罗列的细致详尽。 孟先生已经开始计划，“今日我便动身前去新奉。” “约莫三日便能有个结果出来。”他一边说着，一边在心中盘算着，越想越精神。 水玲珑点点头，“如此，此事就全权交由孟先生了。” 孟先生又看了水玲珑一眼，此刻终于发觉，面前的女子已全不是那个散漫不羁的，事事不上心的混世魔王。 她已正色谈起其他事情来，“山叔，现下我们分堂的线人可入京了？” 山猴子面色一肃，“入京的有二十三人，现下有十五人已经安排入各处的大小商铺中去了。” 水玲珑点点头，“其余人先放着，这些时日……小六，桑家瓦子那处不必再盯着了。” “ 你带几个弟兄去京都各处摸摸行情，找个挨近衙门，却又人流大的地方，盘下来。” 众人面上不明，只有小六应声道，“是，大当家。 ” 陈秀山忙问道，“这是要做什么？ ” 水玲珑挑眉笑笑，“ 我们得有个自己的据点，不拘是镖局，还是递铺。总之，要个随时能出京的由头。” 为日后自家传递信件，也为防日后有变故，得准备这么个地方，越早越好。 “ 另外，还有一件事……”她说着，脸色阴沉下来，眼中如同酝酿着风雨。 她将江淮月的事尽数说与众人，此间都是她亲近的人，也没有什么可隐瞒的。 陈秀山与桂宏听罢最是激愤，他二人一同受陈敬宗的教诲多年，与之感情颇深。 乍然听闻陈家乃是害得他双腿残疾的罪魁祸手，且他母亲还被关在暗处饱受折磨多年。 一时气的眼睛都都红了起来…… “ 山叔，此事必得你去才行。”水玲珑看向山猴子。 “ 须得暗中悄悄去郭家村，将莲雨接到隐蔽处，切不可让齐国公府的人察觉。” 山猴子当应下，他在山寨一向负责暗处的各种事宜，要悄摸着藏起个人来，实在是小事一桩。 一番安排下来，她终是有些疲累，招呼上一分堂堂主，“还有一事，陈家昨日派人往江南道去了，你速速传信寨子，让江南道分堂的人盯着苏家。” “看看他们，到底有何见不得人的勾当！” 那分堂主一阵心惊，忙恭敬应下，下去安排去了。 · 另一湘，送了水玲珑回府后，马车一路往内城垂云坊去，车内宋南风闭目养神。 今日朝会上，陈家一党动作频频，他心下便觉得不好，出了宫门听闻陈家大肆搜捕什么匪徒。 当下便想到了水玲珑，马不停蹄去了她府上，恰巧那徐家管事来传话，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只是为何水玲珑父亲的灵位会在齐国公府，她祖母又怎会关在陈家？ 不过她现在与陈家不死不休的劲头，倒是与陛下有利。 马车到了宋府侧门，院外白墙环护，绿意深浓从院墙周垂。 进了府中，当前见两座垂花门楼，四面抄手游廊相连。 庭院中甬路相衔，奇巧山石点缀，五间抱厦上悬“怡红快绿”匾额。整个院落花园锦簇，院墙满架蔷薇、宝相，一带水池。 来往奴仆见宋南风的马车驶来，远远福身后便规矩退开，一点声响都不曾发出，百年世家的规矩如刻在骨中。 奉林见府上二管事荣叔等在路旁，忙把马车停下。 “二公子，主君请您去书房一趟。”荣叔生的圆润，面相讨喜，此刻神色恭敬站在马车一旁。 宋南风下了马车，却是绕过一丛花木，进了拱门朝内院而去。 荣叔忙追上前去劝阻，满头满脸的官司，竟然显出两分可怜，“二公子，主君寻您呢…你就随奴去一趟吧..” 宋府上下谁人不知，主君与二公子关系不似父子倒像是仇敌，十几年如一日的寒冰对烙铁。 宋南风仿若未闻，他走出几步又招手叫来奉林，低声吩咐他，“你去将前两年，安插进陈家那婆子的身契找出来。” 奉林一脸惊诧，“公子，这…” 这是要做什么，那婆子可废了好大劲才进的陈府。 眼见今年好不容易进了陈老夫人院中做粗使婆子，日后陈府若有什么消息，他们也能尽早知晓。 这会去找身契出来，莫不是… “去找出来便是。”宋南风说罢，径直朝内院去了。 那荣叔在后头追了会，见无果只得回转身来，朝着奉林唉声叹气，“二公子，这是要老奴的命呷！” 自家主君宋郓是当朝刑部尚书，常年与刑事刑法打交道，浑身气势骇人，发起脾气来，胆小的都能吓晕过去。 偏偏今日让他撞上这等差事… 请不来二公子，主君的气还不得撒在他身上嘛！ 宋南风一路穿堂绕廊，朝正房而去。一进正房院中，只见厢庑游廊，悉皆小巧别致，不似方才那般奇巧壮丽; 院中丫鬟婆子见他齐齐行礼，他一时进入正室，早有许多盛妆丽服的丫鬟迎着，端茶递水服侍他净手。 屋中传来“八筒！”，声线爽利中气十足。 “上上听！” “出啊，嘿，好个六索，真是奶奶的好孙儿！” 宋南风打一进门，就是香风阵阵，热火朝天，一屋子女眷闹哄哄。 屋中八仙桌旁正围坐着一圈人，当中那位霜发满头，额间佩着宝蓝抹额的老太太，手中一张牌丢出去，眉眼都笑弯了，眼神扫到宋南风，“原是我家二郎来了，难怪这财神爷上身了！” “快来快来。”说着朝宋南风招手不停，这时她身后忽袅袅走出一人，拢烟细眉含情眸，轻轻柔柔喊一声，“表哥。” 宋南风朝宋老夫人拱手行礼，“孙儿请祖母安。 ” 而后朝那柔弱女子点点头，“ 表妹。” 说起这位表妹，乃是他离世姨母唯一的血脉。 上月他临去昭南前，还是她提醒了一句，这才让他坚定了选择水玲珑，作为招安突破口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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