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南风神色怔忡,目光有些迷离。 他楞了好半晌似乎才回过神,垂下眼睑,掩去眼中几道锋利的寒芒,耳尖却有些红。 见他清醒过来,水玲珑却不急着走了。 她踱步到屋中那张圆桌旁,慢条斯理的倒了被凉水,慢悠悠回转身来,伸手将水杯直直怼到宋南风嘴边,很不客气道:“喝吧。” 宋南风温和的脸上,难得出现了一丝裂痕,只觉眼前的女子虽生的一副娇美面庞,行事作风却是粗蛮无礼。 水玲珑见他不喝,又将杯子往他嘴边送了送,“你不是渴了吗?” 灼热的呼吸扑在她手背上,昭示着床上之人不平的心绪。 片刻后,见床上的男子垂下头,就着她的手将杯中水喝下,再抬起来已是副端方君子的模样。 他道,“多谢。” “宋大人...”,水玲珑拖过一把椅子坐下,俯身与宋南风对视,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探究,“圣上的招安令,我等已经瞧了。” 她弯唇一笑道,“我偃月寨上下,自然是想为圣上效力的。” 宋南风并不开口,只看着她,静静听她说完。 “只是,这招安令的未免诚意不足阿,我那些个弟兄,拿不出给朝廷卖命的心来。” 水玲珑说罢,重重叹口气,“宋大人,你道该怎么办才好?” 宋南风平静道,“你们想要什么?” 水玲珑有些意外他的反应,这是让她随便提的意思? 她道,“我们山寨中大小寨主有七十二个,分堂主又有十八位,还有几位当家的。” “陛下只封我一人,这可不行,且只有个将军的名头,这不是在欺我等无知吗?” 将军头衔不过是武散官,没有实职,那便没有权利。 去了京城,岂不是片刻就被人吃干抹净了? “而且...” 水玲珑说着靠近宋南风,“此番陛下招安我等,只怕目的不纯吧?” 她似乎十分笃定,招安不过是个幌子。 且看那些要杀他的人,就知晓了。 若真只为招安,怎还会有训练有素的死士来截杀朝廷钦差? 由此可见,京中的局势只会比想象中更为复杂。 宋南风抬起眼来看着她,眼中露出些许笑意,开口道,“大当家,你很聪明。” 虽说陛下要找个好拿捏的人,但若是那人太过愚蠢,如何能同朝中的老狐狸分庭抗礼? “大当家,不若猜猜看?”他好整以暇望向水玲珑,此时方才显露出些许锋芒。 水玲珑抬手将捏在指尖的杯盏弹出,那小小的白瓷茶盏从她指尖飞射出去。 叮!清脆的玉击之声在房间中回荡。 茶盏被打在圆桌的茶盘上,竟然稳稳立住,一丝裂痕也无。 她又抬眼看向床顶,那缠枝纹样的帐幔,这还是爹爹在世时用的,如今瞧着竟然有些旧了。 她声音幽幽地,却又带着重量:“我这人,从不喜这猜来猜去的把戏...有事我从来都是直接动手。” 说着眼睛盯着宋南风,房间中只燃着一盏油灯,驱逐的黑暗只有那小小一方。 此时这光亮,似乎已全然投射在她眼中,让她瞧上去显得瑰丽又危险。 宋南风抿唇一笑,纤长的眼睫盖在皙白的面庞上,让他此刻看着起来格外脆弱。 “大当家的耐心,当真不好。” 他说着咳嗽起来,“圣上的确有用的上你等的地方,但也不是非偃月寨不可。” “不过是如今天下太平,陛下念及当年战乱时,尔等护佑百姓之功,方才...” 水玲珑嗤笑一声,骗谁呢,若不是非他们山寨不可,做什么千里迢迢跑这西南来? 她抬手打断,满脸不耐烦,“别说这么多冠冕堂皇的。” “整点实际的,大半夜的,我可不乐意听你在这瞎扯。” 宋南风被她堵的一噎,那张端方君子的面皮,有些龟裂。 但他还是决定再努力一次,声音温柔又低沉的开口,“可若是抗旨,对你们来说,可没什么好处。” 他眼神带着蛊惑的意味,用了一向最能攻破他人心防的语调。 水玲珑瞧着他,宋南风也任由她打量着自己,饶是受伤虚弱却不显狼狈,风骨犹如刻入骨血中。 然后便听她有些惊奇道,“你这把好嗓子,不去唱曲,啧啧,当真是可惜了。” 她惋惜之情全不是作假,抑制不住的再次开口,“真该让小兰花来瞧瞧...” 小兰花是明轩里头的名角,因着她自小爱看戏。她二人已熟识多年,小兰花可一向对自己的容貌与声音自视甚高。 这会宋南风面上当真端不住了,禁不住重重咳嗽了起来,气的连脖子都涨红了。 竟然拿戏子来羞辱他,当真可恶! 水玲珑见他咳的手指都在颤抖,忙上前拍着他的背道,“宋大人,这么激动做什么,当心身子阿。” 然后不顾宋南风难看的脸色,又接口道,“这给要去皇帝去当牛做马的,哪有在这昭南自由自在的日子舒心,所以什么条件的总该事先讲清楚。” 她身子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小巧的面庞在昏暗的灯光下,宛如流转着光华的美玉,眼神却显得漫不经心,“我们的条件很简单,还指望宋大人能从中周全一二才好啊。” 宋南风闭着眼平息了半晌,才睁开眼睛平静道,“本官会将尔等意愿,休书给陛下。但如何裁夺,还得看陛下的意思。” 水玲珑当下一击掌道,“如此甚好,那我就静待宋大人的好消息了。” 她说着站起身来,笑得分外甜美,“夜色深了,我就不打扰宋大人休息了,这就告辞了。” 待她转身出去关上房门,又在门口站了片刻,侧头瞧了屋子一眼。 她这才嘴角勾起,哼着小曲往自个房间去了。 听见她脚步声远去,屋中的窗户却忽而轻微响动两声。 窗户缓缓从外被拉开,一抹身影翻越入内,正是那哭哭啼啼的小厮奉林。 他几步来到床前轻唤一声:“主子,这回你可受委屈了。” 床上的的宋南风闭着眼睛,面无表情道,“滚。” 那夜两人谈过后,第二日一早水玲珑就将一份名录交给宋南风,也不知道他信中如何同皇帝说的。 总之,半个月后,从京城再次送来了招安令。 其上将山寨中水玲珑之下的,一众山寨主事之人,统统给了名号。 二当家孟余文,为昭南左路军的军事参议。 陈秀山为参将,其余几位当家的,皆为游击将军。 十八位分堂主各自封了致果校尉,再有七十二位寨主也有个陪戎校尉的名号。 虽是个虚衔,但也算是有个出身了。 挑了个天气晴好的日子,宋南风与京城来的两位送诏令的内侍。 在山寨大堂中,宣读了圣旨。 “臣等叩谢圣上隆恩!” 水玲珑说罢,上前从宋南风手中,郑重接过诏令,此事就算落定了。 这下子,山寨中人人都干劲十足,等着入京大干一番。 寨子里几乎所有的弟子,都情绪高涨,想跟着水玲珑进京去。 他们中好些年轻的弟子,没有经历过先帝未统一前,那场席卷中原大陆的战乱。 并不知战争的残酷与无情,对于从军为国效力抱有极大的期望,热血少年不外如是乎。 圣上啊圣上....只望你日后莫要后悔今日的决定才好。 而此时,远在京城的一户深宅大院中。 幽幽暗室一盏昏黄孤灯,案前端坐着一位中年男子。身着半旧的浅色家常袍子,头发用一只水头极好的翠绿玉簪束着,两鬓染了霜白,面容却是儒雅俊逸。 烛火明明灭灭,落在他眼中,温和的神色之下,映出晦暗不明的阴影。 “你可确定,是那偃月帮将货给劫了”,他手中握着一卷书册,声音低低的说,垂着眉眼目光落在书案那枚令牌之上,令牌暗扣已经被打开,旁边躺着枚模样奇特的钥匙。 书案前跪着的人方脸眉毛稀疏,名为刘贵,他从阴影中直起身来回话道 ,“回主子,正是” “那帮匪徒很警觉,出事的峡谷里很干净,几乎没留下什么痕迹。” “陈老二带着人沿路打探,一路摸到云雾山脚下。云雾山一带,也只有偃月帮有胆量,明目张胆抢我们的商队”。 “只是山中防守严密,手底下人摸不进去,属下只能..” 书案之后的男子一把将手中的书册摔在桌面上,虽然只发出轻轻一声响,却令书案前跪着的刘贵觉得格外惊心,额上也不觉冒出冷汗来,再不敢抬头望上一眼。 “陈庆” ,儒雅的中年男人沉思片刻,开口唤了一声。门外即刻便传来轻微的脚步声,门扉上印出一人的身影,有人在外轻声回道:“主子”。 “进” 门被从外头推开,陈庆垂手躬身进来,站在堂中等着吩咐。 “你即刻去一趟北镇抚司,把这个交给王云鹤。” 儒雅的中年男子将手中一本折子递给陈庆。 “是”,陈庆双手接过,倒退着出了房门,转瞬没入昏暗的夜色之中。 又过片刻,那儒雅男子才站起身来往外走进,经过堂中跪着的刘贵时又停下说道:“银钱尚是小事。这里头的东西,万不可落入他人之手,你且派人把偃月寨的人盯紧了。” 他行走时脚下的衣袍翻飞,从刘贵身边拂过,声音如同冰冷的寒雨打下,“若有什么差错,你自提头来见。” 刘贵不自觉声音颤抖的回答:“是”。 待那人走出屋子,他才敢用袖子抹一把额上的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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