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到了饭时,苏景玉道:“周妈难得来府里见逢月一面,晌午留下用膳吧,正好多陪逢月说说话。” 周妈在庄子里生活了一辈子,这些年来连林府都没进过两次,更别说堂堂定远侯府了,紧张地起身婉拒:“谢过世子了,老身家里还有事,得赶着回去呢!” 逢月知道她在苏景玉面前不自在,便不留她,起身陪她一起走出亭子,周妈不舍地叮嘱:“姑娘当心身子,入夏了也莫要贪凉才好。” 苏景玉跟着上前道:“周妈尽管放心,我略懂些医术,逢月的身子我自会帮她调理的。”周妈笑着点头。 逢月又道:“周妈,建房子的事你回去先让周叔准备着,过两日我就让人把图样送过去。” 周妈悄悄看向苏景玉,见他正瞥着逢月偷笑,哪看得出半点要和离的样子,心道姑娘被迫嫁进侯府,难免有些怨气,与世子闹些别扭也是有的。 世子生的那样俊俏,人看着也温雅,完全不像传言中的那样,姑娘又娇花似的,整日在一起哪会不生感情,小两口圆房是早晚的事。 和离、建房子不过就是气话,过了这段日子兴许就好了。 周妈越看这对小夫妻越欢喜,温和地点头笑笑,又对苏景玉福了福,一步三回头地跟着小厮出府去了。 苏景玉难得回府用午膳,东院的小厨房特意多备了几样菜色摆在厢房里。 一个人的午膳变成两个人的,更丰盛了不说,身边有人陪着总会比独自吃的更香。 逢月抱着碗山药红枣羹喝的正起劲,偶然抬眼见苏景玉正看着她笑,对上她的眼神后忙又躲闪开,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还以为自己脸上沾了什么东西,翻出帕子来抹了抹,干干净净的,娇嗔地瞪他一眼。 夏日午后的暖风熏的人昏昏欲睡,逢月懒懒地进房,掩口打了个哈欠,眯着眼小步挪到书案边,打算把画纸先收起来,睡醒了再继续画,可眼前的一幕却让她瞬间睡意全无。 画纸上的镇纸被挪去一边,正中间倒扣着一方砚台,墨汁溅的到处都是,看起来如同一副泼墨山水画,画纸的边角正唰啦唰啦地随着窗边的暖风上下翻卷。 逢月惊得一把掀起砚台,底下还扣着那张鱼形玉佩图,连带着房屋图样一片漆黑,画上的三间房子全然看不见了。 她怕藏在衣襟里弄皱,当做宝贝一样收在纸盒里的鱼形玉佩图,还有半个多月的心血就这样被毁了,一股强烈的酸涩感自胸口卷涌而上,指尖微微颤着,僵直地站在书案边。 苏景玉负手紧跟在逢月身后,飘着清香的发丝散落在她单薄的肩上,歪着头,得意地笑望着她。 “怎么样,我的泼墨还不错吧?” “苏景玉!”逢月忽地转身,不断涌上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你毁了我的画就算了,这副图样我画了半个多月才画好的,你为什么要这样?” 苏景玉脸上的笑意顿住,完全没有想过她的反应竟会如此强烈,双手心虚地抱在胸前,瞟着书案上黑乎乎的杰作,回想着那块碍眼的鱼形玉佩,不悦道:“这么一副破图样,顶多半个时辰的功夫,至于画上半个月!” 逢月恼意更甚,仰着头嚷道:“苏景玉,你口口声声说不想我在府里这一年受人欺负,为什么你又这样欺负我?和离之前彼此留点余地不好吗?” 这副图样对她来说不仅仅是和离后的居所,还凝结着她对未来生活的憧憬,饱含了她对与梦中的夫君在那里相守一生的期待。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以往与他争执吵闹,她不敢说自己没有半点责任,可这次不同。 她没有做错什么,晌午时他还信誓旦旦地在周妈面前说会照顾她,之后就这样轻易地毁了她精心描画了半个月的图样,毁了她对未来的期待。 除此之外,在她内心的最深处还隐藏着一丝连她自己都难以察觉的,十个月后便要与他分离的不舍。 两种情感矛盾交织在一起,汇成无尽的委屈翻涌而上,豆大的泪珠顺着面颊连绵滚落,双手用力 推开他,捂着嘴呜咽着向内室跑去。 苏景玉被她推的向后退了半步,转头看着她趴在圆桌上哭的双肩颤抖的模样彻底慌了,定定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一张画了半个月的图样被毁了固然会很生气,可为何会难过成这样? 难道带鱼形玉佩那个姓祁的对她来说这么重要吗? 窗外的暖风吹在身上竟然觉得凉飕飕的,心里像是坠了什么重物,直往下沉。 半晌,内室的哭声终于止住了,苏景玉垂着头走到书案前坐下,轻轻地把那张沾染了墨迹的画放在一边,用布巾一点点擦去案上的墨迹。 取了一张同样大小的画纸,撩起袍袖,按记忆中的图样执笔画下三间房舍、燕子窝、石子路、树下的秋千,花草,还有荷塘…… 笔尖在中间的门上顿住片刻,添上了一块鱼形玉佩。 画笔置于笔搁之上,苏景玉起身向内室走去,见逢月正倚在极乐椅上睡着,眼圈红红的,稍有些肿,脸颊上挂着的泪水还未干涸。 他走近了些,抬指轻轻为她抹去泪痕,静静地看着她,眼底漫出一份内疚,一份不舍。 “逢月,对不起。” 苏景玉温柔地轻唤,侧身扭动椅背后的旋钮,把靠背放低些。 逢月被扰的蹙了蹙眉,闭着眼睛懒懒地挪动着身子,左手向上抻了抻,手腕刚好卡在扶手下的牛皮腕带里,无力地挣扎了两下,停下来不动了。 单薄的烟罗裙衣领向两边拉扯开,露出半扇单薄的雪色香肩,精致的锁骨上,嫩粉色的肚兜肩带若隐若现。 眼前旖旎的画面不禁令苏景玉呼吸急促,喉结动了动,身体深处有一股燥热升腾,慌着别开脸,深舒了口气后转身离去。 逢月醒来时已近傍晚,左手从腕带里抽出来,揉了揉酸痛的肩膀和手腕,起身探头向外间望了望,苏景玉不在。 视线落在书案正中的那副画纸上,走过去瞧了瞧,只见画上的布局与她那副别无二致,只是画的比她精美太多了,全然一幅自然清新的水墨风景图。 逢月欣喜地翘着嘴角,登时将对苏景玉的怨恼忘的干干净净,小心地托起画纸看了好半晌也舍不得放下。 * 林府,四喜气喘吁吁地将自己偷听来的消息一字不落地禀告给林玉瑶,惊的她双眼微瞪,急切地起身,鬓边的钗环剧烈地晃动,“你说的是真的?” 四喜笃定地点头,“小姐,奴婢亲耳听见,绝不会错的。晌午时二小姐哭着跟苏世子说快要和离了,要他给彼此留点余地。”想了想又道:“今日周妈也来了,跟二小姐说了好一会儿话呢。” 周妈这么多年连林府都没来过两次,突然跑到苏府去,看来是真出了大事了。 林玉瑶脸上惊讶的神色逝去,渐渐转为激动、窃喜,端在身前的双手微微颤抖。 与苏景玉有婚约的人原本就是她,若逢月与苏景玉和离,她便于有机会嫁进苏府,做苏景玉的妻子,就算做不成原配,能做他的继室她也心甘情愿。 苏景玉精雕玉琢般的俊美样貌,明目流盼间慑人又惑人的眼神,高大挺拔的身姿,温雅有礼的气韵,都早已印在她心里,难以忘怀。 姜姃歪坐在圈椅里,手中摇着团扇,斜睨着林玉瑶嘲讽道:“瞧你乐的那样!你这么尊贵的人,就算你愿意捡林逢月那丫头剩下的,你娘能愿意吗?她一直张罗着你跟鲁国公家那个陈勉的事,让她知道你还惦记着苏景玉,看她不骂死你!” 林玉瑶咬唇,深吸了一口气倔强地开口:“不会的,定远侯府的爵位世袭罔替,门第不逊于鲁国公府,等逢月与他和离了,我就去求我娘,说不定她会同意的。” “切!一张脸就给你迷的七荤八素的!”姜姃鄙夷地白了林玉瑶一眼,手中的团扇骤然一顿,脑中闪过一个不祥的念头。 上次在衍王府,祁沐恩与林逢月在水榭边说笑,又偷藏了她的帕子,显然是对她动了心思了。 虽然祁府的眼线说他们两个之前并没什么瓜葛,这一个月来也没见过面,但那是因为林逢月还是定远侯府的少夫人。 若她与苏景玉和离,就她那副娇柔的浪样,知道祁沐恩对她有意,主动贴上去也说不定,到时候万一林玉瑶如愿嫁进定远侯府,自己反倒成了她的笑柄了! 姜姃背后渗出一层冷汗,手里的团扇扇的呼呼直响,瞥着林玉瑶阴阳怪气道: “林逢月那丫头的话你也敢信!她的手段你又不是没见识过,区区一个养女顶替了你这个林家大小姐嫁进定远侯府,她怎么肯轻易放弃苏少夫人的身份?不过跟苏景玉哭哭闹闹撒撒娇,和离的事就过去了,你还在这傻等,你有多少青春年华能跟她耗下去?我要是你,早都收拾了她!” 心底刚刚燃起一点希望就这样破灭了,林玉瑶仿佛被一盆冷水自头顶泼下,死死地咬着嘴唇。 姜姃的话不无道理,抛开逢月的手段不说,苏林两家的亲事是衍王府牵的线,这才成亲两个月,怎么可能这么轻易的和离? 即便他们真的打算和离,至少也要拖个一两年,她自己愿意等,但焦氏那一关她是万万过不去的。 收拾了她?林玉瑶吓得瞳仁一颤,端在身前的双手扯弄的襦裙袖口打了皱,她再怎么怨愤逢月,也从没有想过要对她下手,更不知该如何下手。 姜姃把她的心思看的透透的,手里的团扇抵在鼻下轻嗤,“瞧你吓的那样,对付林逢月我有的是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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