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昂沁却并不讲究这些,他大步迈过来,嘴角擒了一抹猎艳的跃跃欲试,径自往顾岁晴这边走来。 学子在他后面喋喋不休:“贺长丰我同你说,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容你胡来?” 贺长丰,多好的名字,平白糟蹋了,顾岁晴心想,她站在原地,呼吸重归沉稳从容,秀峨微拧,却是不闪不避。 倒叫那学子又是一愣,他拱手一礼:“这位姑娘,此地通往讲经堂,男子下学兴许会从此处过,姑娘在此,恐有冲撞,还是早早离开的好。” 这个书生模样的人,一身青色外衫,袖口处洗得发白,但言语大方,虽清寒却并不窘迫,眼神清正。 “无妨。”顾岁晴道。 贺长丰也就算了,一惯浑不吝的,怎这女子也这般没脸没皮,学子眉头深皱,语气重了些:“此地有人来往,姑娘还是不要招惹闲话,平白污了长辈清名。” “放肆,还不见过衡山公主。”芊巧上前一步,呵道。 “参见衡山殿下。”学子面不改色地跪下,礼仪谦恭端正。 “你叫什么名字。”顾岁晴问道。 季清云道:“小民季青云,去岁三月被提到到宗学进修。” 顾岁晴身为公主,并不清楚这其中的分量,宗学里的大儒,乃皇帝亲自延请,作为儒生,这是最接近天子的地方,国子监里本就无不是千里挑一,优中选优。 季青云出身微寒,这一路走来不可谓不艰辛,能够最终站到这里,不是不骄傲的。 但季青云以下范上,顾岁晴贵为公主,有无数种法子可以刁难。 顾岁晴没有为难他,只是道:“路在这里,为何本宫走不得?” “男女有别,殿下便是贵为公主,也该遵礼,与外男相见大不妥。” 顾岁晴微抬下巴,示意耶律昂沁所在的方向 :“既不妥,那你为何不带着他避开本宫。” “草民自是规劝过了。”季青云道 “那他为何还站在这里。”顾岁晴竟是很认真地刨根问底。 季青云看了一眼耶律昂沁,拉了他一下:“长丰兄毕竟是苍厥人,有些道理不通。” 顾岁晴点点头:“他不通理,所以他就可以不讲礼了,如此,我又为何要讲?” “这,这,”季青云舌头打了个结,显是未曾料想,都说衡山公主长于乡野,原想着是个粗野的,可面前分明是个温婉佳人。 他可算知道什么是秀才遇到兵了,季青云苦笑一声。 顾岁晴看向了耶律昂沁,微微抬起了头:“我知道你。” 耶律昂沁哈笑一声,一把勾住季青云的肩膀:“听到没有,小爷我的大名都传到衡山公主殿下耳中了。” 他冲顾岁晴扬了扬眉:“得殿下记挂,是长丰的荣幸。” “你是耶律昂沁,苍厥世子。”顾岁晴确信自己在耶律昂沁眼中看到了惊怒:“你汉话说得真好,世子来上京几年了,可曾想家?” 隔着两世,顾岁晴的赞扬意味不明。 耶律昂沁撩了一把长发:“什么家不家的,殿下这么生疏做甚,唤我长丰就行。” 季青云觉出气氛微妙,左看看右看看。 顾岁晴从善如流,同他闲话家常:“长丰在上京这些年可还习惯,我也是从北方过来的,总觉得上京还是太潮了些。” 耶律昂沁的神色不着痕迹地放松了些,顾岁晴仿若未觉,笑意轻松,一双眼直勾勾的。 季青云后知后觉,终于品出顾岁晴这番别有意味的话语,原是落花有意。 “公主乃天家女,本该以身作则,为天下百姓楷模,这般行事,是落了下等行径,”季青云欲言又止,到底还是开口:“望公主自重。” “你看,”顾岁晴语气幽幽:“明明是一个巴掌拍不响的事,你还是只会怪我。” 季青云脸都青了,不欲再与顾岁晴分说,上手拽着耶律昂沁:“要迟到了,还不快走。” 顾岁晴含笑目送他们离去,面上的神情如同着墨一般定在那里。 “殿下,我们也要迟到了。”芊巧提醒道。 “找个由头,给季青云送些银子,不要让他知道,但也不要让他蒙在鼓里,可能做到?” 芊巧傻了眼:“请殿下明示。” “他和耶律昂沁走得近,让他知道我在向他示好就行。”顾岁晴道。 芊巧好像明白了,又还是不太明白,但既然顾岁晴吩咐了,她就得为公主分忧。 今天顾岁晴要上的课是画,她绕了路,紧赶慢赶还是来迟,顾岁晴进学堂的时候,已经开讲了,授课的是一位中年画师。 夫子语气不好:“上课的时辰是一早就定好的了,没人教过你尊师重道吗?” “先生,是我的错,因为一些事情耽搁了。” “本就是榆木脑袋一个,又不用功,你既不愿,以后就不要上我的课了。” 听到这里,顾岁晴抬头,视线扫过殿前的众位贵女,心下了然,也没在分辩,领了宣纸到最后面正坐下来。 夫子继续讲当世画派和技法,顾岁晴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 季青云是个正统君子,心地单纯又顽直,这样一个纯粹的俞朝书生,不知前世是什么结局。 顾岁晴叹了一口气,在保全自己的基础上,耶律昂沁必须死。 理论说完,画,终究是要落在纸上的,芊巧在一旁边替她研墨,顾岁晴回神的时候,撞见荀谷卿看笑话的眼神。 从顾岁晴的位置,能看到荀谷卿面前一张春景,颜色饱满热烈,已着色过半,顾岁晴面前还是一张白纸。 顾岁晴确实不擅丹青,但这个不擅,对比的是她前世夫君,靖远候赵延跔,一手丹青传神,若盛世安稳,再给个十几年,未尝不能开宗立派的人物。 眼前这些贵女,不过是勤奋一些,努力一些,距离脱俗都还有很远的路要走。 她十年靖远候夫人,便是耳熏目染,基本的画功也是不会差的,更何况,她确确实实下过苦功。 案前色彩纷杂,夫子给的题是春,顾岁晴取了棕墨,远山外,曲径通幽,羊肠小道蜿蜒穿过画纸,泥泞小路上现出几只马蹄印,另一侧几笔勾了道马尾,一只蝴蝶落笔宣纸正中,将停在蹄印上。 顾岁晴想起了那柄长枪,有些恍惚地添了一道红色簪缨,画面陡地锐利起来。 画画是会注入人三分精气的,扑面而来地萧杀之意惊醒了顾岁晴。 “嗯,很不错,浓淡相宜,很好。”夫子走过荀谷卿的案前,频频点头。 “哇,谷卿你画得也太好了,也教教我呗。” “是啊是啊,我颜色老画不对。” 贵女们夸张地惊叹,夫子笑容慈祥,里外都热闹起来,一扫作画时的沉寂,顾岁晴还是一个人坐在角落,和吵闹声格格不入,面前的画纸被镇台挡住。 荀谷卿看过来,突兀地,室内沉默下来,别有用心的默契在室内传递,乐舒也停了笔,夫子大踏步地走过来。 所有人都准备好看衡山公主的笑话。 夫子拿起了顾岁晴的画,形体自是极到位,用笔写意,马蹄踏花,无一笔画春,翩翩蝴蝶落下,含蓄而又深远,用笔飘逸凌厉。 夫子凑近了细看,细细端详好久,长叹一声:“这位小友,是我唐突了。” 顾岁晴道:“不敢,不过取巧罢了。” “不知此画可能赠与老夫。” 顾岁晴声音平和:“只怕是不能。” 这幅画里,她画得时候没有留心,思绪倾注而下的时候,挟裹着杀意,落入行家手里,恐生事端。 那边荀谷卿再修养良好,到底没忍住神情愤愤。 乐舒笑着上前:“士别三日,果真当刮目相待了,姐姐也让我看看,是什么样的画能当夫子如此盛赞呢。” 荀谷卿也跟着围了上来,她甚至伸出手直接拿了起来,周围想起了倒吸凉气的声音。 观画竟会有锐风拂面之感,荀谷卿白了脸,无论是运笔,着色,还是意境,差距几成实质,其它贵女也都从不同角度看到了顾岁晴画。 死一般的沉默。 顾岁晴皱了皱眉,心中不喜,正欲收回画作,余光瞥见了舒娘暗中使劲的小动作,倒也正好,便收回了手。 果然,在一翻或有心或无意的拉扯下,画陡然被拉开,一条裂缝撕扯开来,拿画的贵女下意识松手,宣纸落在案上,沾了其它的颜色,竟就这般毁掉了。 夫子一脸心痛:“起开,做什么,一个个的,没长眼睛吗?” 那人惨白着脸:“不是我。” 顾岁晴上前收起,直接撕碎,扔进了一旁的纸篓里,她看向荀谷卿,最先抢画的就是她。 荀谷卿强打精神:“你,你看我做甚,又不是我。” 今天是她不想留着这张画,但小动作太多了顾岁晴也会烦:“你脏了我的画。” 乐舒怯怯道:“谷卿她也不是故意的,我替她同姐姐赔个不是,姐姐不要生气了。” “我没说她,舒娘,我说得就是你,收起你的小动作,我没兴趣陪你玩过家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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