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高高扬起,顾岁晴能感觉到随着颠簸,心脏的剧烈跳动,漫天的雨声,心跳如鼓,楼屋飞速往后退去,视线虽被雨水阻挡,但世界却前所未有的清晰。 她只觉畅快。 朱雀城门高耸在前,重重面目掩在盔甲之后,城门紧闭,一应器械驾上高台,带着预备见血的森然。 顾岁晴拉住缰绳,马长厮一声,她转头去看易安,微扬下巴。 易安会意,旋身下马,用手压了压喉咙:“衡山公主驾临,前方何人主事,速来知会。” 顾岁晴往上递过折子,她与那皇兄不过面上情,这些年,自先皇驾崩,当今以嗣子之身继位,个中滋味,总有不得劲的地方,皇兄大张旗鼓的宠,也不过是为了堵天下悠悠之口。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圣旨可以调动兵马,虎符本身,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 那缺失的半块虎符如同梗中之刺,明里暗里对顾岁晴的探访无数,如今她自请去死,皇兄该是欣慰的。 顾岁晴也下了马,这身上骑装不知什么材质,贴身很是暖和,风渗不透,雨淋不进,易安给她披上一件火狐裘,水滴从毛针尖上滑过,水过无痕。 她只是站在那里,淋湿的发丝在她脸上蜿蜒几道,玄青骑装,火红狐裘,其上交织着皇族特供的凰纹,一眼过去,先摄于气势,第二眼才能注意到那脱俗容貌。 很美,都说雾里看花,美人眸子就像笼在深雾后面,很有距离感。 顾岁晴神情平静,远近无人上前,直到城上下来一人,盔甲等身,黑铁下是一双熬满血丝的眼,胡子蓬松。 “末将南营副统领李文斌,见过衡山公主殿下。”他只单膝着地,披坚者,见上位可执半礼。 李文斌扫过面前一干人等,心下了然,他面容尽显疲态,厌恶一闪而过,硬邦邦地抢先开口:“皇上有令,非常时期,城门不予通行。” “李将军免礼。”顾岁晴上前将他扶起,从身后取出虎符:“统领事务繁忙,本不该多加打扰,虎符在此,本宫奉皇兄口喻前来督阵。” 从她选择离开靖远候府,到眼下将军跟前面不改色的假传圣旨,这中间距离遥远,若有天堑,但又很近,只在朝夕。 于是顾岁晴被恭敬请上高台,观摩筑防工事,兵器运检,人力换防,副统领军务繁忙,随手指了个兵过来陪同。 这兵唤铁头,铁头性格木讷,说是巡查督阵,他只会把人往地方一带,自顾自戳得笔直,木头桩子一个。 易安陪在顾岁晴身侧,与铁头有一句没一句唠些家常。 “小哥今年多大了?” “二十一。” 易安笑笑,穷苦人家养不活孩子,会虚报年龄把家里娃娃送去学徒,家里少张吃饭的嘴,多多少少还能添点进项。 送到军营来也是一个道理。 “也是家里不容易,”易安叹了一口气:“我运气好,被公主相救,可算是熬出了头,不比小哥,该是正经杀过敌的。” 他眼里露出羡慕和一点恰到好处的崇拜,他生得面嫩,讨巧卖乖起来得心应手,顾岁晴眼光看过来,好笑地挑了挑眉。 铁头憨笑:“也没,我去年征上的兵,操练了两个月,上个月才调来这里守城门统领,跟着公主才好呢,我们这一个月吃不上一口荤,嘴都淡出鸟了。” “衡山公主代圣上前来,酒肉就在后边,明日便给兄弟们安排上,公主掏钱,不多,也是份心意,等小兄弟哪天得空了,我做东,到醉海楼给整上一桌,不说别的,洒肉铁定管够。” 他说得豪爽,顾岁晴若有所思地点头,多年未见,易安比以前能说了。 “那敢情好,”铁头眼睛放光:“俺们三万兄弟一天吃喝得要十车呢,有一顿就很好了。” “你上个月才来就能跟在副统领身边,不一般呐,”易安手搭在铁头背上:“等苍厥过来了,小兄弟上了前线,立了功,肯定能当上大将军。” 铁头显然也是得意这点的:“也是运气好,副统领刚升的官,看上俺力气大,嘿嘿,统领说俺是那啥,可教之材。” 铁头被易安三言两语套了话,一捧一哄,乐得找不着北。 那铁头不住去偷瞄台上倩影,不住往顾岁晴这边看,带些炫耀意味,有意嚷大了声,顾岁晴瞧见他笑出一口牙,也微微笑起来,心说,副统领铁定是看上你缺心眼。 易安笑着拍铁头的肩,一脚横过,挡了他的视线,勾肩搭背地把铁头拽走了。 远方雨气灰蒙,顾岁晴自上而下俯视修筑的战事,为顾岁晴撑伞的正是守娥皇镖局门的汉子,顾岁晴回过头来:“还不知这位兄弟的姓名。” “别别别,不敢当,你兄弟是这个 。”徐老虎指了指天:“叫我徐老虎就成,渔阳的,跟大哥混好些年了。” 他一直管易安叫大哥。 徐老虎个健谈的,两人一同下了高台,顾岁晴道:“我也到过渔阳,那里很苦。” “也还好,那时太平,怎么着日子都是好过的,哪像现在,过了今天不知道有没有明天。”徐老虎摇摇头。 “你与易安是如何相识的?”顾岁晴好奇道。 “这殿下就不知道了,我徐老虎以前威风着呢,远近山头,那都得叫我一声大哥,嗐,手下没眼力见,惹到大哥头上了,也算不打不相识吧,我那时候很不服气,前前后后又跟易大哥打了几回。” 他面上显出菜色:“之后就跟他混了,这些年见的世面够本,你是不知道,我们,就五人”他比出手,晃了晃:“端了苍厥一个营。” “渔阳城破时我们折了三十多弟兄,易大哥说不能让兄弟白死,那啥,这些狗狼养的,以战养战,对,是这个词,易大哥哪都好,拽起文来烦人。” 顾岁晴听得很认真。 “我们在崖山下趴了一周,吃了一个月的草,那山菜比药还苦,我肚子上的膘就是那会儿掉的,易大哥不知道哪里搞来了西洋人的琉璃,亮得很,好大一片,苍厥辎重打山下过,您猜怎么着?” 我猜,徐老虎你说书定是一把好手,顾岁晴很捧场道:“怎么着?” “您现在去打听,都说是苍厥杀孽过重,老天爷降下神罚。”徐老虎得意地笑:“那把神火就是我易大哥放的。” “天降神火,烧得是真干净啊,烧得苍厥狗个个哭爹喊娘,他们没能从渔阳带出一粒米。”徐老虎夸张地深吸一口气:“那焦味甚至带着米花糖的香。” 易安轻描淡写一句带过的撤离,后面竟有这样的波澜壮阔,顾岁晴一遍又一遍去想,想他站在山顶,俯视那一片烈火,该是豪放疏阔的,让人心潮澎湃。 “他可有跟你提过我?”顾岁晴问。 “易大哥说,您是镖局东家,也是他的救命恩人。”壮汉语调恭敬起来。 “你易大哥这般神勇,凭他的功夫,可能离城?” 壮汉肯定道:“若只易大哥一人,能的。” 顾岁晴若有所思,朱唇轻启:“他既视我为救命恩人,你说,我现在要回这条命的话,他给不给?” 她身形娇小,眼神确是居高临下,披风艳色夺人,漫天阴雨没能使它黯淡半分,美人在伞下皮笑肉不笑,大雨嘈杂,冷气仿佛渗进了徐老虎的脖子。 徐老虎后颈吓出了倒竖寒毛,无端想起老妪口耳相传的那些无零头的鬼故事,腿脖子竟有些发软。 顾岁晴笑开了:“好了,逗你的。” 前面副统领给他们准备的落脚的地方,顾岁晴提起群裾,率先踩过水花,走了过去。 徐老虎挠了挠头,打着伞跟上,公主笑起来真好看啊,上一个他觉得笑起格外好看的,还是易大哥。 铁头不知道被易安忽悠到哪去了,易安一一人袖手站在檐下,看起来是在等她,很自然地接过徐老虎手里的伞。 伞倾在顾岁晴这边,顾岁晴仰头看易安,笑容被风吹散:“苍厥骑兵保守十五万,皇兄调走了御林军,南营禁卫也随驾走了,只留个刚提拔上来的副统领,” 易安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一丝波动:“这些人都会死。” “皇兄不要上京,不要国土,也不要这些什么都不知道的新兵。” “他们是圣人的弃子。”易安道:“天地无情。” 顾岁晴沉默好一会儿,才道:“刚才不是挺能说的嘛,我都不知道你这么能说,一套一套的。” “只是一点嘴皮功夫,走江湖用得上。”易安肩膀湿透好大一块,他仿若未觉,大伞将顾岁晴罩得严丝合缝。 “当年问你想做什么,你说要习武,我给你请了镖局师傅。”顾岁晴道。 易安容貌过人,一生波折也源与此,他那时想法简单,只是想要保护自己,手刃那些怀有龌龊肮脏想法的人,顾岁晴也年岁小,不晓事。 “你若读书入仕,想必是另一番天地,倒是我耽误你了。” 易安笑笑:“人各有志,殿下宽心罢,这城中人以十万计,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我们只能先顾眼前。” 他声音平和,顾岁晴在他眼里看到自己。 “你说得对,我们只能先顾眼前。”顾岁晴道:“博南街往东两里,江音阁旁边两个铺子,地下室里囤了好酒,你找副统领借些人手,把那搬了吧。” “靖远候的产业?” “无妨,他们现在也顾不上,总得先把你放出去的放圆上。”顾岁晴想了下,又乐起来:“肉我就不管了,你看着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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