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开出去没多久,下起了小雨。 陆斯陶歪在爷爷的肩膀上看雨线冲刷车窗,水渍把窗外的景象变得模糊、变形。 爷爷轻声闲话家常:“今天舅舅是不是给你打电话了?” “嗯。”陆斯陶笑,“舅舅三百六十度螺旋式无死角地夸了我一顿——东金湾项目的事,是您告诉舅舅的?” 爷爷爽朗笑出声:“爷爷骄傲呀,早上跟你舅舅通电话聊司康股份,你舅舅问了这事,爷爷就跟你舅舅小小的分享了一下。” “只是小小的分享了一下吗?” “是啊。”爷爷说话像哄小孩,“可不就是小小的分享了一下么。” 陆斯陶忍不住笑出声。 她转过头,目光无意间扫过爷爷的鬓角,那里发丝花白。她想起年前冬天,爷爷去伦敦看她,那晚外面也下着雨,窗外雨声沙沙,爷孙俩围坐壁炉前谈话。 那时爷爷的鬓角似乎还没有那么多白头发。 陆斯陶忽然又想起方才席间的争锋,一时间心中酸涩难忍,眼睛发烫。 陆启攸察觉出她的异样,转头看看她,笑了:“突然的这是怎么啦?” 陆斯陶忍着酸涩哭意,笑着摇头。 爷爷又是笑,轻拍她的手背,像小时候一样语调轻缓地哄她:“有什么心事不要自己闷着,爷爷也不是古板的人呀,有的事情不想跟家人说,那就跟朋友倾诉嘛。” “再说了,从小到大,爷爷从来也没说过不准你哭呀,想哭了就哭,开心了就笑,情绪是需要出口的,宣泄完了才能冷静的去面对问题解决问题呀。” “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不用担心,也不用害怕,万事有爷爷在。爷爷永远都偏心我们家的小老虎。” 陆斯陶破涕为笑,抱着爷爷的胳膊:“我也永远都偏心爷爷。” …… 小雨淅淅沥沥下了一路,刚回到家,一道闪电撕开漆黑夜幕,惊雷乍起,雨势骤大。 爷爷还要去书房,陆斯陶不让,又是撒娇又是耍赖皮地把爷爷送回了房间休息。 刚回到自己房间,简姝过来了,告诉她,段邃出去了。 陆斯陶低头脱鞋子,随口嘀咕:“下这么大雨,去哪?” “只说有点私事,出去一趟。”简姝说,“我让他开家里的车出去的。” “嗯,时间不早了,你也早点去休息吧。” 陆斯陶要去洗澡,简姝点头,道了声晚安,起身出去。 洗完澡从浴室出来,陆斯陶站在窗台边,一道闪电亮起,像给雨水冲刷的世界渡上一层水亮银光,稍纵即逝,她还来不及细看,就只剩下窗玻璃上自己的倒影。 雷鸣电闪,暴雨狂风。 多像灾难片里末日的前兆。 只不过,到底会是谁的末日,就未可知了。 - 医院抢救室外,男人靠在墙边,面色沉凝。一旁的排椅上,坐着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女孩子。 女孩望着抢救室的提示灯,眼泪涟涟。 “段邃哥……”女孩站起身,想扑进他怀里哭,又不敢,抽噎着说:“段邃哥,我好害怕,我妈不会有事吧?” 男人看向长亮的“抢救中”的提示灯,沉声说:“不会有事的。”他偏头示意,“坐下等吧。” 女孩低头抹了抹眼泪,退回排椅上,哽咽说:“段邃哥,你也坐下休息吧。” 段邃“嗯”了声,却没动。 - 这夜,雨不知道是何时停的,次日清晨,空气微凉,带着未退的雨水潮气。 陆斯陶陪爷爷吃完早饭,趁早上凉爽,带着二虎去院里散步。 简姝跟出来,陪她慢慢走:“车载GPS显示,段邃去了池山疗养院,整夜都在那里,今早六点才回来。” “他回来了?” “嗯。” “……池山疗养院。”陆斯陶轻轻眨了下眼。 池山疗养院是一家私立的高档疗养院,私密性极好,依托于私立健和医院,医疗设施和疗养水平都处在业内前端。 诚然,费用也极高。 “他的家人吗?他不是浦城人么……有亲戚在章城?还是朋友……战友?战友的家人?”陆斯陶喃喃自语。 简姝轻声开口:“让人去查一下?” “不用了。”陆斯陶轻轻说,“不管是谁,总归是对他很重要的人,也没必要非得知道。” 简姝点点头。 散步到后院,陆斯陶想起来手机没带,简姝回去帮她拿。 陆斯陶带着二虎从另一侧小路往中庭花园去,本来想直接去水池凉亭,路过廊道时,透过墙面的海棠花形窗瞥见一个人影。 陆家老宅是新中式园林风格,整体外观呈几何结构,空间布局结合中西元素,营造了中式园林的意境,所以,有很多窗景和独景小内庭院。 陆斯陶眨巴眨巴眼睛,从窗格探进去一颗脑袋。 她弯起眼睛,轻声喊:“段邃。” 他靠在墙边,单手插兜,另一只手指缝间夹着一根烟,燃烧了大半。 他应该刚洗完澡,头发湿着,只穿着黑工背和运动短裤,肩臂和胸腹的肌肉线条很漂亮,刚劲有力却不过分夸张,肩宽腰窄,显得十分精悍。 整个人透着股磅礴野性。 看见她,他的神色倒没什么波动,只是迅速把烟掐了,迈步过来。 陆斯陶没站在原地等他,牵着二虎小跑过廊道,拐进了那方小内庭院。 再次捕捉到他的身影,陆斯陶脚步顿了一下。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穿了件黑t恤在外面。 ……小气鬼。 二虎认识这个冰淇淋联盟盟友,亲热地冲他直摇尾巴,段邃蹲下,揉了揉二虎脑袋。 陆斯陶慢慢走过去,问他:“你站在这里干嘛?” “透透气。”段邃说。 顿了顿,他偏头示意,“我房间就在这。” 陆斯陶转头朝落地玻璃内看过去,很轻地“哦”了一声:“这间是你的房间啊。” 一眼望过去,房间内很整洁,东西摆放得规整有序,床上的被子……“真的像豆腐块一样板正!” 她像看见了极新鲜的事物,眉眼藏不住新奇。 段邃目光落在她身上,没有移开。 她新鲜劲过去,转眸看过来时,段邃淡淡移开了目光,拍拍二虎的脑袋,站起身。 小花园里有一棵梅子树,夜里淋在枝叶上的雨水还没干,风一吹,树叶晃动,像洒水一样落下来。 陆斯陶下意识后退躲避,可身后无路,后背猝不及防地撞到了墙上。 惯性之下,后脑勺也往墙上撞去,不期地,撞进了一个柔软的掌心。 眼前人影一闪,段邃立在她身前,一只手垫在她后脑勺,一只手挡在她头顶,替她挡水滴。 两人离得很近,夏天的衣服薄,她甚至能感觉到他的体温,微微热。 雨滴从他身后的方向洒下来,高大的身躯将她罩得严严实实,像一把巨大的伞,能遮风,能挡雨。 陆斯陶抬头,正正好好对上他的眼睛,眼瞳浓黑,不见底。 “你……”陆斯陶小声说,“刚洗过澡。” 他低声:“没关系。” 陆斯陶轻轻“嗯”了声。 风还没停,吹得树叶哗啦响,冰凉水滴落在他耳后、脖颈,她后脑勺贴在他掌心,就这么仰头看着他。 那双眼睛,漂亮,干净,目光直白。 段邃忽地撇开视线。 陆斯陶慢吞吞地眨了眨眼,她问:“你的事情解决了吗?还要不要请假?” 开陆家的车出去,段邃就没想过要隐瞒自己的行程,她会知道,不足为奇。想来她也明白这一点。 段邃低声答:“今天晚一点,要再过去一趟。” 陆斯陶唔了声,倒是没再多问什么,只说:“我今天不出门,你随时都可以出去。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跟简姝或者万伯说。” “嗯,谢谢。”段邃说。 “不用……”她声音小小的,从他胸口的位置传过来,“你本来就有请假的权利——不管我是出去还是不出去。” 段邃喉结轻微滚动,低低“嗯”了一声。 半晌,终于风止树静。 段邃退开,与她并排靠在墙边。 朝阳越过云层照在树梢,一霎间蝉鸣四起,聒噪得惹人心烦,段邃插在口袋里的手,掌心微微发热,揉捏着烟盒。 “段邃。”她忽然叫他的名字。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垂眸去看她。 陆斯陶转头看向他:“我刚才看见你抽烟了。” “嗯,偶尔抽。” “抽烟是什么味道?感觉好吗?” “草木灰的味道。”段邃答,“不太好。” 陆斯陶目光清澈:“我想尝尝。给我一支。” “不行。”他声音低淡,却不容置喙。 “……?你跟我说‘不行’?”陆斯陶皱起眉头,一副猫崽子变脸起势要找人打架的状态。 段邃忽然想笑。 他垂眸与她对视:“我的私人物品,我有权拒绝。” “那我也有权不批你的假。”陆斯陶说。 他无动于衷。 她又不是未成年买不到烟酒,再说了,他不给,还有别人……陆斯陶往外瞅一眼:“你隔壁是尤永吧?我去找他——从你房间借过一下。” 她作势要进落地玻璃门,被段邃攥着胳膊一把拎了回来。 后背重新贴回墙壁,陆斯陶懵了一秒,脸色变了,声音冷下来,语带警告:“段邃。”是真不高兴了。 “抱歉。”他松开手。 手插进口袋,摸到烟盒,段邃攥了攥,掏出来,抽出一根烟。 砂轮磨擦的一声轻响,火苗从他指尖窜起来,他捏着烟,像燃香一样点燃烟尾。 抬眸,递给她。 陆斯陶轻轻眨了下眼,没接,只歪头观察,满眼新鲜劲:“是直接吸吗?” “要慢点。小口。” 陆斯陶看了看滤嘴,就着他的手,抿住,轻轻吸一小口,顿时,辛辣的刺激感呛得她咳嗽不止。 他似乎很轻地叹了口气,抬手轻拍她的背。 终于止住咳,她抬起头,小脸咳得通红,眼睛也红了,睫毛根根湿润,像刚哭过。 “是苦的,又苦又涩又辣……味道很差,生理上不好受,心理上也没让我觉得开心。”她慢吞吞抱怨着,转而又看那根烟,很不解似的,“这有什么好抽的?也能让你上瘾?” 她抬眸看他一眼:“意志力薄弱。” 段邃轻笑了一声,也不反驳。 他笑的时候,是真好看啊。 这一句反驳话没有,只笑看着她的样子,怎么就这么好看。 忽然,二虎叫了一声,紧接着听见简姝找她的声音:“斯陶?在哪呢?” 陆斯陶一下警惕起来,迅速将他捏烟的那只手臂推得远远的,还差点烧到他的衣服。 段邃看着她一副躲避教导主任抓包的小模样,牵了下唇角。 他忽然想,她方才大概是诓他的,就算他不拦着,她也不会真去找尤永要烟。 “斯陶。”简姝站在墙外的海棠花形窗前。 “怎么了?”陆斯陶面不改色。 简姝掠过一眼段邃,目光落在陆斯陶身上,示意手机:“未接电话,尹总的。” “哦,来了。”陆斯陶应声牵着二虎往外跑,似迫不及待要回电话。 她今天穿了一件深绿色连衣裙,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大片绿荫的森林、精灵……她身影渐远,裙摆消失在廊道拐角。 似乎有风,树叶在动,零星水滴落在他额头、鼻梁,喉咙忽然干涩发痒,他揉了揉手里的烟,习惯性抬手吸了一口。 双唇压着烟蒂,他忽然意识到什么,猛地呛了一口,碾着烟低头咳嗽,瞥见了放在墙角的易拉罐。 土层里冒出一截绿芽。 芽身有点发白,芽尖一点嫩绿。 ——是那颗不知名植物的种子,发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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