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几位修士陷入难言的寂静。 江绾眼疾手快,暗中封了妖仆的喉咙,又狠狠拍了白狐一脑瓜,沉重道:“不好意思,家妹顽皮,让诸位见笑了。” 白狐自知闯祸,但听闻此言还是忍不住瞪着她。 搞什么啊?它是公狐! 公狐!! “啊,原是误会。”安泽叙作出了然神色,倒是说得不怎么真心,“不知姑娘在此,是有什么缘由?” 大概是此行叫了他们的师兄,安泽叙都有了底气。同样的问话,语气都自信起来。 于是江绾照搬了白狐的说词:“莱芜君阴晴不定,用我家妹要挟,我只管听命去做,不敢多问别的。” 白狐听到一模一样的话,一阵语塞。 厚颜无耻! 江绾回瞪一眼。 偏生又在几人面前,不得不做出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 江绾眼睛眨眨,实在挤不出几滴眼泪,只得干巴巴道:“妹,你受苦了!” 白狐:……苦你爸爸。 它缩回脖子,藏在江绾衣袖里,宁愿露出炸毛的尾巴。 “害羞了。”江绾道。 妖仆有口难言,挣脱不得,幽深地望着一人一狐在那演。 他都快麻了,忽而寒毛直立。 猛然仰头,只见那一直默不作声的,懒散靠在窗后的少年修者同样低眉敛目,扫了一眼,与他对视。 地动…… 自太虚岭山心之处,剧烈的地动。 那少年修者眉间转瞬间一道亮光,如同惊雷劈开了妖仆尘封的记忆。 他目眦欲裂,要挣扎着爬起,一时气血上涌,经脉的妖气竟然冲破江绾所设的禁制。 “虞瘴!你个毒人!你怎敢现身!” “我杀——” 喊了一半,禁制被破的反噬骤然淹没了他,吐出一口浊气的黑血,匐在地上。 半晌,没了气息。 “什么?” 安泽叙不知所然,看这妖仆突兀的尸首,实在诡异得紧。 “西疆有药山,里面葬的全是医死人的骨头。” 空洞的石窟,少年人冷淡的声音响起,回荡余音,如佛堂振铃。 “如此了无生机,毒气萦绕几百年,有日,药山走出了一个孩子。来处不明,生性孤僻,自己给自己取名虞瘴。” “传言,他杀了很多人做蛊毒,做傀儡。”少年人平淡道,“最大的傀儡头,在太虚岭附近不知所踪。” 安泽叙听得鸡皮疙瘩掉一地:“千锐师兄,那这……” “约莫是傀儡头醒了,或破了封印。被妖仆察觉到。”他抬头,半无笑意,望着同样神色冷淡的江绾,正式行了一礼。 “滕山上三宫大弟子祁千锐,诚邀姑娘同行,共斩妖魔。” 良久,江绾没动。 只一遍遍捋着白狐的尾巴,知晓对方早看破这漏洞百出的谎话,却仍不得其解,言语总算染上几分本色,慢条斯理问:“上三宫乃正派之首,大弟子理应有镇压它的法子。我为何要去?” 为修道天性斩妖除魔,为黎民百姓铲除祸害,为巩固道心精进修为—— 安泽叙几乎能脱口而出,然祁千锐一言不发,沉沉思考,能让她满意的答案。 “我为私仇。得向他讨要两条命,望姑娘相助。”祁千锐道。 江绾倏然展颜一笑,耀眼刺目:“很好,那加我一条,统共有三。” 看来虞瘴仇家不少。 安泽叙只看出两人似乎有什么同天之恨,达成了共识,就听他的师兄道:“你留这儿,看着莱芜君。” 安泽叙:? 安泽叙委婉道:“师兄,我修行不才,怎么看它?” 祁千锐只望向江绾,不发一言。 江绾暗道被这小子讹上了,她凭空写了一道符,飞去安泽叙手上。 “拿去,它怕这个。” 安泽叙忙不迭接住,定睛一看,黄符墨字,起承转合严丝合缝,凡人望去只当一副好字,但若沾染了一丝灵气…… 灼目。 浩然金光,蓬勃地压抑着,如初升朝阳,似有暖意。 “不过是阴沟里活得久一点的虫子。”江绾冷笑,“太阳一照就显形了。” 如此强大的咒符信手拈来,不知到底是多深的道行。 安泽叙失神间,两人已双双远去。 他瞠目结舌,想这太虚岭果真灵秀,荒芜多年,还有此等人物。 - 太虚岭,山心处。 荒草萋萋,灵气稀薄,白狐尤其难受,下意识抓紧了江绾衣袖,靠得更紧。 洞窟两侧越发无光,江绾不得不停了脚步,想起陆子钧的嘱托。 她对着祁千锐颔首:“抱歉,我先得送它上去。待会追来。” 她当机立断,骤然间没了身影。 这来去如风,说一不二的性子,倒是难得久违。 祁千锐有那么一会恍神,才复又提气,往深处掠去。 往来土道,枯树垂暮,落叶死死盘在枝桠上不掉。 他奇怪地看了几眼,也没多想。 满心满眼里,只不想放过难得出现的傀儡头。 又莫名回忆起几年前,花了半条命登滕山,拜入上三宫那日,久不露面的夫子折了一簇梧桐枝。 夫子双眼已盲,目不能视,好些俗家弟子,一开始还或多或少嘲笑几句。 那时祁千锐浑身浴血,趴在尘土里,觉得这滕山的土,味道与凡间是不一样。 他听着周遭他人的嗤笑讥讽,又觉得这入世出世的人,倒没什么两样。 直到鼻尖被梧桐新叶挠了挠。 清香扑鼻,听见夫子感慨:“宿淮的面具,也已然化为一方神木了。” 夫子身旁还有一人。 那人拖着长长的衣角,每一步,都仿若踏在他的神识上,当世间万物不过蝼蚁。 如此伟力,客人是魔是神,皆不必在乎。 祁千锐吸吸鼻子,难以言喻的悲伤如山洪倾泻。 他折损一身修为,道心逆转,而今总算得知她的名字,却是在阎王殿前。 天地偌大,独他一人小小。 夫子与他以梧桐立契,定了十年之约,护着滕山弟子。 才不至浑浑噩噩。 清醒后,便是复仇。 他的仇家,上至穹天下地府,散如满天星。 杀,自然要杀。 手上业力孽障一日日地堆积,他也遑论去管了。 也正是这双手,多年来,才能拼死一条活路。 祁千锐双手结印,向山心处覆去。 “咚——” 锵然铁动之声,震透老山! 无光洞窟里,低沉嘶哑的怒吼,带着被扰梦的气恼。 祁千锐面不改色,抬手拂袖,又是一剑! 嗡鸣之声不绝,总算激得暗处潜伏的东西露出真型。 勉强有个人样,通身黑雾裹挟,妖异地扭动,语调也奇奇怪怪,不男不女地扯着嗓子:“哟,我当是谁呢。” 祁千锐不发一言,扭腕一招命诀覆下。 那黑雾总算被逼得探出了个脑袋,白森森的头骨,扬起一个灿烂笑容,牙齿闭合,吐出几句嘲讽:“当年就该多拎几桶油,好好一场大火,平白被人动了手脚,才漏了一个你。看起来造化不错,居然还能修道了,真是……可恶。” “聒噪。” 祁千锐挡过黑雾,手上招式不停。 小小金丹,不知哪来的胆子。 虞瘴被这蝼蚁骚扰得烦了,凝气化符,一掌拍了过去。 凭空显出一行金色神纹,上古文字撰写的秘语,不知何意。 “也罢,今日,我终于收回本名,就拿你来祭字。”虞瘴阴恻恻地笑着。 祁千锐忽然悬停空中。 剑气、符咒、秘法……他收起所有招式,凝眉闭目。 只余眉心那点三柳纹,遒劲字迹,压抑着要发亮。 金字神纹缓慢上浮。每行一寸,地动一时。 第一寸,往来枯叶瑟瑟。 第二寸,隐有山石滚落之声。 太虚岭外,滔天的黑云,此时聚拢得更紧,沉沉压着边境,使人闷得心惊。 地动山摇,树倒人散。幸而有学宫众弟子起了一道护阵,再飞身去搜救失散的人群。 沈修明登到城楼顶,望去太虚岭方向,更是滔天雷光,鸟兽逃奔。 不详。 他定了定心神,只得相信安泽叙和千锐师兄。他修行的功法有益目力,远远看见太虚岭缓慢升起的一行金字。 猛地一顿,死死瞪大眼睛。 “——严正字,解妖名。” 他身边弟子不知所以,询问:“沈师兄,怎么了?” “上古众仙曾倾洪荒之力,编创严正字,撰写了一本无名书,非得道者不得窥视一分一毫。”沈修明喃喃开口,“据说无名书上,记载了从古至今,众生万物的名讳命途,得之可借天道,一步臻化。” “这千年来,宿淮上仙是唯一一位能看到无名书的人。她为保人境,取了众多大妖之名,以千万妖力汇成一剑,封了人冥两界的通路。” “不是挺好吗?”弟子茫然。 沈修明深深吸气:“可仙尊身陨后,那柄无主之剑受多方忌惮,也无人能去冥境探虚实,冥妖对它做了什么,我们并不知晓。” “你见到那行字了么?” “那本该在剑身之上的妖名,如今竟然解封,从那把剑回到了大妖身上!” 弟子惊呼一声:“那岂不是……!” “若剑身的所有妖名尽数回归众妖上,怕大祸将至!”沈修明神色严肃,“必须尽快禀报天君!” 他唤出青牙雀,禀明了字据,又注入灵力,令它一飞而冲。 小鸟扑棱着翅膀,速速掠过天边,闪过一道清影。 城内人心惶惶,郊野却一片死寂。 陆子均摆弄着茶水,一早遣散了家仆。藏于山间的院落一片狼藉,围聚八方侍卫。 重兵簇拥的轿辇,被仆人恭敬掀起带龙纹的金帘,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陆子均叹气,躬身行礼,低伏在地上,唤了一声:“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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