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江绾道,“可不是我嘛。陆丞相你现在好生风光,今日见你一面我不还得跟人吹嘘一番。” 陆子均无奈叹气,谁想到一别多年,堂堂仙人还跟个小孩似的跟人置气对喊。他无奈地挥手,示意老仆放人。 老仆一脸不可置信,在江绾身上快要盯出个洞来。江绾有人撑腰,才不管他,乐呵呵地跟着陆子均进门。 没了旁人,江绾说话随意许多:“真是大变样了。想起我第一次见你时你指着我斥责邪魔外道,现在居然也会用上障眼法术。” 陆子均笑:“妖术也好,仙法也罢。好用就行。” 他领着江绾在前厅坐下,江绾给自己沏杯茶,又给陆子均的茶杯添点。追忆过往,青年一腔抱负的意气仿佛历历在目,于她而言相隔不过短暂岁月。 然而如今看他已两鬓斑白,免不了感慨:“物是人非啊。” “仙凡有别,寿命在天,我早料到有这一日。”陆子均不甚在意,“倒是你,怎么突然想起来北延城,还以为忘了我这朋友。” “哪能呢。”江绾自是愧疚,“我在太虚岭,稍微睡久了一点,昨夜被一群学宫弟子给叫醒,这不一睁眼就进城了。” 陆子均没料想到这个答案。他讶然一会,才笑叹道:“原来如此,竟是如此。” 说完,仰头饮了一杯。 “不过我遇着一只白狐,是你养的吧?”江绾道,“我纳闷来着,好歹听说你是两朝重臣,岂能平白遭小妖入窃。” 陆子均坦然点头:“对。那时它还小,在雪日积水里瑟瑟发抖,我就捡了回来。它秉性不坏,还很有灵性,教养了这么些年,跟着我耳濡目染很多。” 江绾想起白狐满嘴的成语,失笑道:“就你这严厉的教法,长歪了都能被掰回来。齐归棣怕是得吃不少苦头。” 陆子均一顿,放下茶杯。 他垂眉,静默片刻,只盯着杯里的茶叶,它们沉沉浮浮,在晃动的清水里打旋。 仿佛又回到那段风波不止的日子,即使是有仙人神助,也难逃劫数。 “齐归棣死了。”陆子均长叹一声,“我没能做成他的太子师。” 江绾一时愕然。 当年齐国先帝失踪,王宫混进来西疆的卧底,还携着冥境残留的蛊毒。正巧碰上潇洒游历的江绾,彼时她刚断了冥境与人境的洛水路,便想顺道将蛊毒一举给剿了。 哪想碰上西疆人围攻小太子齐归棣,又被牵扯进宫变的风波里,平白在人境赖了好一会,才结识的陆子均等人。 “啊……可惜。”江绾当初瞧齐归棣风骨甚是峭峻,浩然心性,还浮现过收徒的意思。 她问:“我走后,发生了什么事?” 陆子均问:“你为修行者,可听闻过‘虞瘴’?” 江绾不言。 她握紧了茶杯。 “蛊毒虽灭,贼人尚存。”陆子均道,“被逼无路,他们掳走了小太子和先后,纵了一场大火,两人尸骨就埋在那场大火里。蛛丝马迹中,只在烧坏信件里找到了两字‘虞瘴’。那群人隐匿得极好,这些年我仅仅略微窥探一二,但大抵不过猜想。” 齐国已是末路,苟延残喘,拖着疲乏衰弱的步子。得竭力奔跑,才能换取一线生机。更不提当时内忧外患,朝堂动荡,便错过了探查的最佳机会。 “我只能向外宣布,先帝传位诏书也被大火烧毁,尽力瞒了下去,转而扶持他的弟弟。这也是个好苗子,虽不及他兄长聪颖,但能吃苦,勤勉听话,如今也是不错的君王。”陆子均苦笑,“但每每想起,总有愧疚之意,便立了祠堂。先前我就在烧香,你要一道吗?” “走吧。”江绾回忆起小太子月色下凛然的眼神,更止不住地摇头叹惋,“可惜了,真是可惜。” 陆子均建的祠堂不大,中央立了块楠木碑,香炉两耳系了晒干的柑橘皮,清香阵阵。 江绾也上了柱香,才问道:“你大费周章地散播消息,又找了上三宫,是想抓出什么人来?” “我老来得闲,收拾往年案牍发现的不对。”陆子均拂去碑上沾染的尘埃,“齐国虽遭西疆入侵,也总不至于偌大宫殿侵入贼人却毫无防备,定有内应,然一直毫无线索。” “西疆香脂盛是流行,经贸往来不算特例,便也并不引人瞩目。我最近在核对总监司报的名目,才发现有一味红葛香月余几十上百两,都流去了正清宫,年年如此。” 正清宫,前朝皇后的寝宫。 江绾未曾见过那位雍容华贵的女子。她皱眉回忆,勉强从杂乱的记忆里捡了点有用的:“小太子似乎不是她所生。” “先后并非官家小姐,曾有流言道她生于西疆。然她已然身陨火场之中,时间又过去太久,也无从找起,何况只是推测。而今陛下明治,天下太平,我做这些不过求个心安。”陆子均好笑道,“反倒是他们心虚,露出马脚,叫我顺藤摸瓜查出了端倪,竟是跟冥境的妖物有所勾结。卧底几十载当我的同僚,有够耐心。” 江绾道:“大隐隐于朝。” “此事关系重大,还牵扯到冥境妖物,我一介平民,毫无手段,便用了你留下的青牙雀去找滕山。不想阴差阳错,竟把你给叫了出来。”陆子均轻描淡写略过朝堂跌宕的波折,反对江绾笑道,“真是缘分。” 他笑起来,脸上皱纹深深如风起波纹,眼神闪烁,如有一道灼人的光,重又回到年轻的日子。 江绾道:“有什么我帮得上的,尽管说。” “我听闻修仙之人不便插手人间事。”陆子均迟疑问,“后来你有遭雷劫吗?” “冥境妖魔,本也不该侵扰人境。”江绾道,“不过天谴而已,我体质特殊,欠的多了。无妨。” “那行。”陆子均低眉思索,“我打听到他们勾结大妖,在找一封先帝亲笔的文书,以为在我手中。我便嘱托了白狐打听冥境妖物的底细,虽然它机敏异常,叫它小心为上,但终归放心不下,劳烦你去帮忙看看。” 江绾点头,自信道:“小事一桩。” “如是你的话,我自然放心。”陆子均轻笑。 - 冥境江绾去过,那时冥境境主尚未出世,唯有十三妖主各据一地。万骨峡离人境最近,莱芜君真要拼着她的剑气踏过洛水,也并非没有可能。 江绾隐去身形,瞬息间回到太虚岭,捻指闭目,莱芜君那粘稠的妖气自地心直冲而来。 江绾平素偷潜去别宗做的事不少,轻车熟路地屏了气息,倒要看看这莱芜君在耍什么花样。 总归记得陆子均的叮嘱,从庞杂的灵力里找到小白狐的下落。 太虚岭当真是被掏空了。撇去山顶断松里的一汪清水,山洞中灵气干瘪揭泽,一片荒芜死寂之气。 江绾先是瞧见了一截不安分的尾巴。 凝神望去,只见白狐拜得颇为恭敬,尾巴倒是精神奕奕地晃动。 它面前的大妖端坐凛然,即使这太虚岭山洞狭隘无一物,也非得要找个高耸的石块,砍出个王座的形状。 周遭不时有随行妖仆巡视,颇为气派。 江绾想起当年莱芜君痛哭流涕匍匐脚下,舍掉一截尾巴逃走的可怜样,甚是怀念。 好看,还想再看。 白狐机敏,嗅到江绾气息,从底下悄悄望一眼,就见江绾一幅似笑非笑,一肚子坏水的神情,当下更是一抖。 ……有人,哦不,有妖,要倒霉了吧! 莱芜君只当这山野小妖忌惮冥境大名,她自持身份尊贵,也懒得同这小妖计较。 她将献上的文书随意放置一旁,不是很在意里边写了什么:“既如此,照说好的,带它去领赏。” 莱芜君身侧一黑衣妖仆领命,一脚踢了下白狐,语气不屑道:“随我走吧。” 白狐忙跟着起身,跪太久,走得跌跌撞撞,晃荡到拐角,紧盯着笑意盈盈的江绾,趁着妖仆不注意,小声道:“你怎么来这儿了!” 江绾对它比了个口型,挤眉弄眼,让它自行体会。 白狐:“……” 它家主人都降不住的人,它到底该怎么管啊? 前方妖仆见这小妖迟迟不来,催着呵斥:“赶紧跟上!” 白狐无法,踮踮脚,一扭头就小步跑了前去。 江绾大摇大摆地也跟着走。 莱芜君别的不提,从各处搜罗来的法宝可谓数不胜数。她可要去看看许诺了白狐什么好东西。 穿过几个洞口,壁上挂着妖火交替照亮。豁然是间宽敞的宝库。 只一眼江绾便瞧出不凡来,灵气汹涌澎湃,珍宝琳琅满目。 哇,这莱芜君惯是小气吝啬,何时这么大方? 唯有一种可能,就是真的要灭口了。 正思忖着,那黑衣妖仆暴起手劈,白狐惊叫一声,跃到洞壁上,下意识钻进江绾的衣袖。 宛如昨夜被学宫弟子追捕,情急下吵醒沉睡的江绾一样。 江绾哭笑不得,只得现出身形。 这小妖还怪会找大腿抱的。 妖仆见有另一人,不算惊讶,冷哼一声道:“果不出君上所料,你这小妖着实不算老实。” 白狐不甘示弱,冒出个脑袋大叫:“还不是你们恶名在外,要不是有人相帮,我肯定就死了!你先动手,反来怪我?” 妖仆反手一掏,从宝库中甩出一条墨绿长鞭砸了过来。 原这宝库的武器是来对付白狐的! 他狞笑道:“冥境自然强者为王!有本事你去叫人来撑腰!我倒要看看,什么人能管我?” 那长鞭墨绿通透,隐有血气翻滚,不知吞了多少条命。 妖仆猖狂笑声盘旋,江绾凝眉聚了一手内力,正欲试探深浅,忽而听见一句,掷地有声。 “我等来管!” 安泽叙破窗而入,立剑刺去,一手招式使得像模像样,剑气闪烁,将墨绿长鞭打散。 旋起的鞭尾击打到洞壁,妖仆顺势收了回去,脸色阴沉,盯着这群不速之客。 角落,江绾反应极快,登时捂住白狐的嘴,将它摁进衣袖。 “这可是人境。” 安泽叙沉稳收势,渐渐露出身后的人来。 学宫常服白衣打底,而此人却丹墨青衣,交领绣着蛟龙暗纹,额间一点三柳纹如山松雪,平添几分萧瑟寒意。 气势凛然骇人,唬得妖仆都谨慎三分。 江绾依着三柳纹判断那大概就是学宫弟子口中的“千锐师兄”,要不是定睛细瞧,也摸不准他仅有金丹的修为。 那人瞧见江绾,只扫过一眼,约莫错认了白狐气息,也不多言。 哪知这时,白狐这个没眼见的小东西跑了出来,大声嘲笑道:“哈哈哈哈臭冥妖,你就认栽吧!这可是人境!” 骤然安静。 安泽叙瞪着那只白狐,又望向江绾,震惊道:“你你你……你不是狐妖吗!” 江绾面不改色,掐紧白狐的尾巴。 面面相觑。 甚是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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