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画京走进家属休息间,她那些婶婶叔母、姐姐妹妹早在下病危通知书后回家商量对策了。 房间里一片亮堂,秦舒捏着烟站在窗前,秋风让猩红的火光明明灭灭,烟灰飘得到处是。 阮画京走到秦舒身侧,颔首问好:“母亲,我送您回去吧。” “你爷爷的情况,你可清楚了?”秦舒没用正眼瞧她。 “是,刚刚去看过他老人家了。”阮画京看向窗外的暗夜,犹如身陷囹圄。 秦舒转身,一把揪住她的头发,脸色狠戾,语气冷到让人发抖:“为人子孙的本分,你到底有没有做到?几次三番不接电话,你到底还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她又在发疯了,阮画京感觉头皮快要被她扯下来。 秦舒不舒心的时候,总是拿她撒气,扯头发、扇耳光这些,她早就习惯了,她现在疼到麻木,也没有吱一声。 “怎么不说话,哑巴了?”秦舒几近癫狂,“说啊,看见你爷爷躺在那儿,你是什么感觉?” 阮画京感知到秦舒心底的恐惧,她害怕老爷子一死,二房的谋划会化为乌有,她给她儿子铺的康庄大道毁于一旦,于是将无能的怒火施加到她这颗棋子身上。 阮画京越想越兴奋,身体中的血液同样狂燥起来,她眼底的笑意逐渐阴冷,但语气还是一如往常的软弱乖顺,说出口的话却是在故意戳对方的痛处:“母亲,现在最要紧的是回去和爸爸商量对策。” 秦舒扬开抓着她头发的手,捏起她的下巴,蔑视般地瞪她的眼睛,将手中的烟头狠狠地在她手臂上反复碾灭。 阮画京眼睁睁看着烟头烧破她的薄外套,熔掉内搭衬衫的丝质面料,高温贴近她的皮肤,她痛到失声,生理泪水在眼眶中打转,秦舒满意地甩开她的脸,她的眼泪滴到地板上。 “我,永远轮不到你来教。”秦舒嘴角斜挑,每吐一个字,后槽牙随之咬紧,说完,她将烟头扔进垃圾桶,朝外面走去。 阮画京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露出一个胜券在握的冷笑,她抹掉脸上的眼泪,走到沙发边拿起秦舒的包,出了门。 走廊里,她们与阮画天擦身,阮画天深深看一眼她的手臂,转脸和面色和蔼的秦舒假意寒暄两句,目送她们上了电梯。 室外秋雨不停,秦舒故意走在她右边,阮画京不得不举着受伤的右臂替她撑伞,秦舒坐进车里,重重地甩上车门,她打开车窗对阮画京说:“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明天中午,我要和顾家人吃顿饭。” “是,母亲。”她恭敬地回话。 车子从阮画京身边飞驰而过,黑色的车身消失在公路尽头,她被溅了一身泥水。 她拖着疲惫的身体开车回了公寓,人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公寓楼的两台电梯都正在修检,工人们专门挑这个时间做维修,免得影响住户的正常生活。 要爬整整十九楼。 令人窒息的高度。 阮画京坐回车里,顾长珏又来电了,这是他打来的第N个电话,她想了想,接了起来。 “喂,我在负二楼,电梯在维修,我上不来。”阮画京有气无力地说。 顾长珏在公寓门口等了她一整夜,听见她的声音,心快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他跑往安全通道,“你等我,我下来。” 阮画京听见他那边哒哒哒的脚步声,她感觉出来,他走得极快,她拧开一瓶水,喝两口,说:“先挂了。” “别挂,”顾长珏连忙说,“我怕。” 怕什么呢? 阮画京真的很想问问他,他一害怕起来,她就会跟着心虚,她仰头,将一瓶凉水饮尽。 两人沉默着,只能听见对方的喘气声。 顾长珏快步往下走,心中紧张过甚,他今晚给她打了很多电话,发了很多信息,统统没有回音,他深谙,如果阮老爷子挺不过去,原本相互制衡的阵营会重新划分,那时候,他们之间的联姻便会成为一个未知数,他害怕,这通电话挂掉之后,再也没办法接通。 楼道里的声控灯一层层亮起,在七楼的楼梯间,扶着栏杆往下走的顾长珏和扶着栏杆往上爬的阮画京一个碰面。 顾长珏的双腿僵在原地,刻骨地凝望她,阮画京站在声控灯下,黄色的光从头顶落到她脸上,把她脸上的每一丝困乏照得清清楚楚,阮画京看他不一动不动,咧嘴望着他笑,洁白整齐的牙齿显于双唇之间,眼下的卧蚕泛着整夜不休而产生的乌青。 这般情境,他依旧觉得她美到动人心魄,足以让他永远沉沦。 一瞬间,四下陷于黑暗,他们看不见对方。 “不是害怕么,我来接你。”阮画京稀松平常地说。 声控灯灵敏地亮起。 顾长珏醒过来,大步跨过去,用力抱住她,吻她的唇,阮画京吃痛地闷哼一声。 顾长珏将她的长发拢到耳后,端详她的脸,问:“她又打你了?” “这次没打。”阮画京含糊,将视线移到手机屏幕上,挂断仍在接通的电话 顾长珏的眼睛在她身上来回看,发现她的手臂的衣服被烧破了洞,阮画京还想着遮掩,手臂被他拉了过去。 他看见破洞下的皮肤上的血疤,他之前还在她的胳膊内侧、大腿内侧见过类似的或新或旧的伤疤,她当时和他说,是去雨林起去拍摄,被蚊虫叮咬留下的。 “这也是被蚊虫咬的吗?”顾长珏目光如炬地盯着她,语气没有以往的温和。 “走吧,我困得很。” 阮画京想转身,却被他扣住身体。 “画京,告诉我,是她干的吗?”顾长珏快压不住喉咙里的心疼。 阮画京一贯沉默,安静地看着眼前这个貌似是真心待她好的男人。 “求你,告诉我。”顾长珏吻吻她的眼角,轻轻抱住她。 阮画京闭上眼睛,不让一丁点心软流露,她咽了口气,讲出一早准备好的台词:“烟头烫的,我已经习惯了,没有很痛。” 顾长珏脖子上的青筋暴起,他第一次体会到了无可奈何地感觉。 “他们害怕这么多年的谋划付之东流,他们怪不了别人,只能怪我,拿我出气,很多时候我在想,如果我也是个男人,拥有参与这场角逐的机会,或许他们会更爱我一点,对我更好一点。”她说着说着笑起来。 他用下巴蹭蹭她的额头,眼睛着泛酸,“画京,以后有我护你。” “顾长珏,你是真傻还是装傻?”阮画京冷不丁地打破温情的氛围。 “画京,我说到做到。”顾长珏目光坚定。 他在她这儿有前科,她懒得和他说这些没用的。 “我家里的意思是明天中午请你家人吃顿饭,买卖成与不成自有定夺,我们之间,好聚也好散。” 顾长珏苦涩地点了点头,牵着她下楼,“先去处理一下伤口,家里我会去说。” 他们去了最近的药房,天慢慢亮起来,阮画京饿得反胃,支顾长珏去便利店买面包,她一个人留在药店里处理伤口。 回到家中后,她打电话去会所定了包房,之后没睡多久就起来洗澡、化妆,等会儿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她没办法松懈下来。 中午的时候,她和顾长珏先到了私人会所,秦舒领着阮画舟进来,阮父慢悠悠走在后面,从他脸上看不出来一丝火烧眉毛的慌张;不久,顾家人也来了,无人缺席,就连顾长珏的奶奶也大驾光临。 饭桌上,顾长珏他父亲没讲暗话,秦舒一看有戏,急忙打出感情牌,和傅雅珍搭话:“我们这些当妈的,就觉得孩子的幸福比什么都重要,亲家母,你说是吧?” 听完她的话,阮画京想吐。 顾长珏看她一眼,在桌子底下牵她的手。 “是啊,我们长珏总念着画京的好,”傅雅珍笑吟吟地看着阮画京,“现在像画京这样的好女孩儿可不多了。” 阮画京被夸得干笑。 这时候,老太太发话了:“你们说得有理,这上好的姻缘可不能因为一些旁支末节就作罢,我人是老了,但还没有糊涂,这种始乱终弃的事顾家人可不能做。” 阮父和秦舒脸上堆满了笑,顾家父母也连连点头,大哥顾长珂看了一眼弟弟,笑而不语。 阮画京这下停明白了,老太太是顾长珏请来了的救兵,那也就没她什么事了,她只管埋头干饭。 她夹一筷子青菜放到碗里的皮蛋粥上,舀一勺送进嘴里,平时鲜美的粥像变了质似的,在她口中一股荤腥味儿,她捂住嘴直泛呕,眼泪都涌了上来。 大家注意到了她的动静。 顾长珏的大嫂沈无瑕将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阮画京站起来往包房的洗手间跑,顾长珏急得跟过去,老太太和傅雅珍默契相视,老太太顿时喜笑颜开,秦舒的眼睛更是直碌碌地发光。 傅雅珍端了杯清水去洗手间,关切地问:“画京,你没事儿吧,哪儿不舒服?” “伯母,没事,可能吃坏东西了。”阮画京摇摇头,顾长珏一直给她顺背。 坐回饭桌,气氛又变得微妙起来。 顾长珏尝了一口阮画京碗里的粥,又吃了口青菜,味道还和他之间吃的一样,没有异常。 老太太更为关切地看着阮画京,温声细语地问:“画京,你是不是怀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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