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凝眉,“他怎么会在这儿?” 今日国公夫人邀请的尽是女眷,他一个男客凑甚么热闹。 一把折扇挑起厚厚的车帘,露出谢时晏清隽贵气的侧脸。他今天身穿一身淡蓝色长袍,袖袍处绣着点点清梅,更为他染几分清冷。 “我送你去武国公府。” 李昭垂下头,露出纤细的脖颈,“不必了,相爷政事繁忙,不敢叨扰。” “我今日休沐。” “那相爷更应该好生歇息,不要为了我这等小事,劳心费神。” 谢时晏目光微沉,声音也冷了下来:“我谢某人就这么面目可憎,惹得殿下对我如此避之不及?” 李昭低眉敛目,轻声道:“相爷莫怪,我……只是不想耽误你时间罢了。” 谢时晏拧着眉,“你今天怎么了,净说些胡话!”忽然,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瞳孔微缩,锐声道:“你在怪我?” 怪他之前让她受了委屈。 谢时晏想起来,在他们成婚之初,他总是不肯陪她的。他嫌她纠缠,嫌她任性,每每冷眼相待。即使是陪着她逛晚市这样的小要求,他也鲜少答应。 当时他怎么说来着? “殿下恕罪,臣没有闲情逸致陪您玩闹,请您不要打扰下臣温书。” 那时李昭可没有现在这般温顺,被拒绝的次数多了,她也生气,甚至指着他的鼻子骂。 她鼻尖红红的,一拍桌子,“谢时晏!我是君,你是臣,我不是在和你商量,这是命令!你要……你要不听我话,我就告诉父皇,说你欺负我!” 他年少气盛,闻言更没好脸色,往往这样争吵的结果就是自己拂袖而去,留她眼泪汪汪。 但李昭从未真正向先皇告过状。 她的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第二天又一派笑脸盈盈,他板着脸,反倒显得他小肚鸡肠。 那时候他们过得鸡飞狗跳,吵闹不断,当时只觉得备感折磨,现在却成了他可望不可即的奢望。 他怀念那时的日子,吵吵闹闹,充满人间烟火;他更怀念那时的李昭,她是山间清晨,沾着露水的一枝桃花,鲜活、烂漫、充满朝气。 而现在的她,枯萎凋零,眼里古井无波,好像什么都不在乎。 可她又对他讲,“蒲苇韧如丝。” 她曾说他不懂她,谢时晏自诩极智穷思、纵横捭阖,却偏偏拿她没有办法。 袖子下手握成拳,谢时晏喉头微动,沉声道:“你误会了,我一早下了拜帖去拜访国公爷,共议科举事宜,恰好顺路,稍上一段,不碍事的。” 李昭点点头:“那也应分车而坐,到时候让别人看到,难免落人口舌。” “庸碌之言,怕什么!”谢时晏提醒她,“再说,我们是拜过天地的夫妻,皇天后土所共鉴,别说同处一车,就是同处一室,就是说到天上去,也是天经地义!” 看谢时晏信誓旦旦,李昭很想煞风景地提醒他,早在六年前,他状元郎一纸休书,他们就没有丁点关系了。 不过她回头一想,武国公府的帖子直接递到谢时晏手里,想必知道她落脚在相府,外面一定已经流言满天飞,她这样自欺欺人,确实显得略微矫情。 看谢时晏正抿着唇,折扇死死抵在窗框上,大有和她纠缠到底的意思,此时千升赶忙出来打圆场。 “哎呦,殿下赎罪,原本府里单独给您准备了马车,好巧不巧,那车夫老儿今儿个拉肚子,来不了!只能委屈您和相爷共乘一车。” “您莫忧心,咱府的车马,绝对宽敞,里面茶水零嘴,无一不全,万万不敢怠慢您。” 千升滑头滑脑,一张巧嘴说出了花,说的李昭没脾气,只得妥协道,“如此,劳烦相爷。” 她掀起衣摆,在云蕙的搀扶下踏上马凳。马车里果然别有洞天,四四方方像个小阁间,谢时晏朝前正襟危坐,手边一个紫檀木桌几,上面的茶水还冒着丝丝白烟。 他用扇尖把一盏茶推到李昭跟前,“尝尝,开春新到的云顶雪雾。” 李昭坐在他的右下手,轻轻抿了一口,并不言语。 谢时晏也不是多话的人,从朱雀街到武国公府有一段路程,他阖上眼,闭目养神。马车缓缓前行,封闭的空间里,两人的呼吸声可闻。 过了一段时间之后,李昭才敢抬头。 自上而下,她的目光掠过紫檀木桌几,坠着如意坠的折扇,淡蓝的衣襟,最后落在谢时晏棱角分明的侧脸上。 君子如玉,芝兰玉树,年近而立之年,岁月并没有在他身上留下搓磨的痕迹,反而多了些稳重的气韵。 他有一副好相貌,她从来就知道的。 要不是这张脸的缘故,她当初也不会在万人之中一眼看到他,此后这诸多纠缠,剪不断,理还乱。 她花了六年时间,才从过去的纷扰中解脱,而他却只需轻飘飘的一句话,她就得从黔州千里迢迢赶来,打破她所有的平静。 李昭想,世间没有这样的道理。 那把折扇她认得,是承德十四年上元夜,她送他的礼物。 扇子很普通,从路边小贩处买得,一把十文钱,她要了一对,回去后用丹主、金粉描绘扇面,作了两幅锦鲤戏水图。 她自留一把,赠与予谢时晏一把,但可惜的是,这把折扇自从到他手里就被束之高阁,她再也没见过。 她曾问起,他说这是纨绔子弟附庸风雅之物,他不爱用。她原本打算两人共用一对,闻言也没了心思,随手堆在库房里。后来有次库房失火,烧了好些东西,其中就包括这把折扇。 她万万没想到,多年后,竟以这种方式再次见到熟悉的老物件——她以为他早丢了。 可她又实在不懂,为什么他能对一把十文钱的扇子珍藏多年,对活生生的人弃若敝履。 物件可以重新捡回来,人也可以如此么。 在看到这把折扇的那一刻,李昭忽然冒出一个念头——或许,有没有那么一刻,他心里曾念着她? “吁——” 一个颠簸,马车骤停。李昭慌忙垂下头,谢时晏蓦然睁开眼睛,目光锐利,“什么事?” 外面传来千升的声音,“爷,咱和人撞道儿了,好像,是张府的车马。” 张府,皇后。 李昭瞬间了然,看在皇后面上,寿宴邀请张家不稀奇,上次张府小郎君才拜访相府,如今两家马车相撞,确实凑巧。 一般撞道,必然得有一方避让,才能让一方先行。按照规矩,幼让长、卑让尊。只是不知张府哪位夫人出席寿宴?云蕙闲来无事给她起唠京中杂谈,听说张府当家主母身子不好,长期不见客。 谢时晏当即道:“让他们先过。” 不管出席的是谁,总归是女眷,他还不至于和女眷抢路。 谁知他们还没动作,对方先出声了,“喂,对面的,你往旁边靠靠,我们着急赶路。” 是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音若黄莺吟鸣,婉转清脆,透着股向上的生机。 谢时晏本就有意放行,他让千升把马车牵到一边,让对方先过,就在两车擦肩而过的时候,对方却停下了。 银铃般的声音带着笑意,“咦?你是不是李家哥哥,怎么也不出来和我打声招呼。 “姑娘认错人了。”谢时晏淡淡道,“鄙人不姓李。” “我不信,你肯定是李家哥哥,快出来,莫再戏弄我了。” 年轻姑娘似乎认定谢时晏是她口中的“李家哥哥”,停车不动,百般纠缠,看那架势,要是得不到答复,今日他们两家都在堵在这儿。 谢时晏今天在李昭这里碰了软钉子,本就气闷,外面年轻女子叽叽喳喳,吵得人烦心。谢时晏渐露不耐之色,忍无可忍,他冷脸掀开窗帘,“我确实不是——” 待看清对面女子的脸,他呼吸一窒,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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