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下,天色似乎也较卿妤刚入府那会儿更加阴沉。
正房内此刻已燃起灯,盈盈烛火照得一室通明。
卿妤带着司桃入内室时,流萤正领着两个小丫鬟在准备楚晚药浴用的东西,看见两人进来,便暂停了手里的活,笑着道“姑娘来了,热水我已经让厨房备着了,只等这药熬好便成,要不您在旁边稍坐片刻?”
卿妤便道“无妨,我先进去瞧瞧晚夫人,夫人在卧房吧?”
流萤点头道“在的呢?方才用了些肉粥,因为待会儿药浴,就没敢多吃”,见卿妤道了声“好”,转身往内室去,流萤下意识抬手唤一了声“哎……”忽又顿住,见卿妤望过来,便笑着道“那待会儿药熬好了,我进去叫您。”
流萤方才要说的,必然不是这一句。
卿妤笃定如此,不过她也没太在意,带着司桃进了卧房。待看到床榻上相互偎依的男女,卿妤顿时明白了方才流萤的欲言而止。
晨间瞧着楚晚还是一脸苍色,此刻也不知是灯火的缘故,还是因着身边男子,她脸色较之前要好了许多,脸颊上甚至还有了微微红晕,微斜着身子靠坐在景晗聿的怀里,眸光如含春水,笑容娇羞温婉,恰如枝头初绽春花,盈盈动人。
而景晗聿,着一身白袍侧身坐在床榻边沿,一手自身后搂着怀里的楚晚,一手提着盏小灯笼,那灯笼瞧着不过巴掌大小,乃是一只玉兔形状,白色的玉兔腹中甚至还亮着点点烛火,瞧着精致可爱。
窗外下着绵绵春雨,寒意瑟瑟,此刻屋子里却是烛光暖暖,脉脉温情。
楚晚赏着玉兔灯笼,景晗聿则低头瞧着怀中的女子,他此刻脸上的温柔宠溺,卿妤甚至都不敢将晨间见到的那个高坐堂前,望着众人一脸威严的男子联系到一起。
世人传言,南安王景晗聿铁血冷情,独对侧王妃一人例外,更为专宠一人,不顾世俗眼光,将妻位空悬多年。
眼前男才女貌,果然很是般配。
看见卿妤和司桃进来,景晗聿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不过略扫了卿妤一眼,又将目光落向楚晚,倒是楚晚面薄,在景晗聿胳膊上轻轻推了推,两人身子这才稍稍分开了些。
景晗聿松开环着楚晚腰肢的手臂,又将手中拎着的小灯笼接过放在一旁的小几子上,这才不疾不徐站起身来,抖了抖身上的袍子,看着卿妤吩咐道“晚儿自小惧水,待会儿药浴的时候你们注意着些,若是有何不适,及早来报,缺了什么,可到‘苍梧院’来寻我”。
深宅后院里女人们之间的斗争,虽不如男人们在朝堂上那般明目张胆,剑拔弩张,但使的都是私下里的阴司手段。
楚晚身为庶女,即便聪慧机敏,也难免有大意的时候,她这惧水的毛病,皆因少时姊妹争宠,被人推下湖中险些溺水之故。不过家丑不可外扬,所以这事情也只有她身边贴身伺候的流萤知晓,却不知景晗聿又是如何察觉出来的?不想王爷竟对自己如此用心珍视,楚晚闻言,心下便如同吃了蜜糖一般。
然下一刻,忽听景晗聿声音一沉,不悦道“与你说话呢,为何不应?”原是方才景晗聿方才那话,卿妤并未回应之故。
那言语并未如何,只是语气却恁的怪异,淡漠中透着亲近,责备中藏着宠溺,像是强装冷漠却又掩不住的熟稔,又是出自一向少有情绪的景晗聿口中,听得楚晚心底没来由的一慌,不禁抬头往景晗聿面上瞧去。
只见灯火映照下,背光而立的景晗聿身形异常高大,半边脸颊藏在阴影里,唇线抿成一条直线,仍是常日里那清冷不可攀的模样。
要说卿妤,其实也并非她故意不做回应,只是方才为了避嫌,她便立在一旁想着待两人腻歪结束,只是忽然想起町町昨日去了家中的药铺当学徒,也不知情形如何,想着明天要派人去瞧瞧才好,正是愣神的档口,哪还注意景晗聿说了什么,此时听他忽然发作,便轻轻点了下头,应道“是,小女子记下了”声音淡淡,不怒不燥,十分的好说话。
景晗聿见卿妤站在几步远处,低眉敛目,一副素淡模样,他本想再多说几句,顿了顿,终究淡淡“嗯”了一声,背着手缓缓去了。
卿妤低头见着景晗聿被烛光拉得瘦长的身影自身侧缓缓而过,最终消失在眼角余光里,这才叹了口气,抬起头来,只是方掀起眼帘,便与楚晚带着些微冷意和审视的目光对上。
猝不及防,四目相对,楚晚倒不愧是皇宫大院里历练出来的女子,不过眨眼间便换了神色,嘴角微弯,眉眼舒展,仍是卿妤平日里见到的那副温婉娴静的模样,盈盈含笑朝卿羞涩道“王爷怜惜,倒是让姑娘见笑了”,又指了指床榻不远处的一张圆凳,道“安姑娘快过来这边坐”。
卿妤敲了一眼正侍立在一旁的流萤,然后笑着道“坐就不必了,不然熬好的药汤就该凉了,不若让流萤先伺候夫人将身上的衣裳换了,也好方便待会儿药浴施针。”
楚晚闻言点头道“也好,那待会儿就辛苦安姑娘了”,又吩咐流萤“将这花灯收到柜子里去,小心着些,别弄坏了”,又和卿妤解释道“这花灯虽不值钱,但我素来就喜欢这等小玩意儿,倒是收藏了不少,只是都收在京中府邸未曾带出来。”
已将花灯放置妥帖,正返身回来准备伺候楚晚更衣的流萤这时候忽然笑道“王爷知道我家夫人喜欢花灯,便特意遣人从兰国各地搜罗了各式各样的过来,有些听说还是难得一见的孤品,也是托了王爷和夫人的福,让奴婢开了眼界,不然奴婢还不知不过一盏花灯,竟也能做的那般巧夺天工,精美又有趣。”
又是这般看似陈述,其实暗含敲打的语句。
卿妤瞬间有些无奈,也不知是否因白日里夏姑姑那几句问话,竟让这主仆两人将她当成了假想敌,她自问和景晗聿不过寥寥数面,且每次都把握分寸,其间绝无半分暧昧之举,怎么就让人觉得她对景晗聿生了攀附之心了呢,还这般明里暗里的敲打,真是冤枉得很。
卿妤心下无奈,但脸上仍是浅笑,闻言点头道“王爷与夫人的佳话,即便我远在景陵这等偏远之地都有所耳闻,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王爷待娘娘一片真心,实在羡煞旁人。”
楚晚闻言,眼底暗光一闪,脸上忽露出一副忧愁神色,叹息道“王爷对我虽好,但身为皇子,后院里终究不可能只得我一个女人,今日夏姑姑对你那番问话,显然是觉得安姑娘你容貌出众,想帮你与王爷牵姻缘呢。”脸上又浮现一抹笑,道“若是旁的女子,我自是万分不愿的,可若是换成安姑娘你,我倒是极乐意的。谁让我与姑娘初见便觉十分投缘,且姑娘对我还有救命之恩,若是在一处伺候王爷,姐妹相称,想来日子也不无聊了。若是你愿意,我明日便与王爷说去。”
这一番大度发言,倒真是让卿妤开了眼界,若是换成蠢笨一些,又真有攀附之心的女子,自然是要欢呼雀跃了,只可惜卿妤无论是对伺候景晗聿,还是与楚晚姐妹相称,都无半分兴趣,闻言只摇头笑道“夫人抬爱,卿妤感激不尽,只是卿妤不过蒲柳之姿,如何能服侍王爷身侧,且卿妤父母长兄皆在景陵,实不想背井离乡远赴京城,夫人的好意,卿妤怕是只能辜负了。”
楚晚闻言,心下瞬时便松了一口气。实不知为何,她每次见到这安卿妤,心底便没来由的一阵不安,特别是见她与王爷相处之时,这不安更甚,也不知是自己中毒未愈之故还是其他。
只方才忍不住一番试探,听见安卿妤竟拒绝了自己的提议,楚晚顿时放心不少,脸上却还露出一副颇为遗憾的表情,道“若是背离亲人远赴京城,从此山遥路远难通音讯,若换成是我,也是不愿意的。且我看姑娘平日应当自在惯了,若是真入了王府,深宅大院规矩累人,怕你也难有轻松的时候,如此想来,倒是我思虑不周了,安姑娘勿怪。”
卿妤便客气回道“夫人也是好意,何来怪罪之说,且王爷与夫人乃天作之合,卿妤怎可做那插足之人呢。夫人不若宽心养病,争取早日痊愈让王爷放心才是。”
楚晚点头道“姑娘所言甚是,王爷在外本就公事繁忙,我不能为他分忧也就罢了,怎还能让他为我分心操劳呢,接下来就辛苦安姑娘为我调理诊治,楚晚定然全力配合。”
卿妤笑道“夫人放心,卿妤定当竭尽所能”,转头又与流萤道“劳烦流萤姑娘先带夫人去浴房,汤药都已备齐,夫人先除衣入浴池,我稍后就来。”
眼见着流萤和楚晚相携着往浴房走去,卿妤这才轻轻吁出一口气来,和后宅里的女人打交道,当真是一件十分累人的事情。
司桃见那主仆两人身影消失在帘幕之后,这才吐了吐舌头,连连拍着胸脯感叹道“小姐,这宫里出来的女人,是不是说话都喜欢绕弯子呀,听着都让人觉得累得慌。”
卿妤闻言眉头一挑,笑说“小丫头心思还挺敏锐”,又催促道“好了,别耽搁了,你先将我的针具拿去浴房,药浴配合针灸,效果更好。”
司桃点头道“好嘞”,寻了裹着针具的布包抱在怀里,往前走了几步,又返回来压低声音在卿妤身侧咬耳朵“小姐,方才你瞧见那位夫人左边的胳膊了吗?那刺青可真漂亮”,又疑惑道“不是说所有进宫的女人,都要经过脱衣验身这一关吗?这身上的疤呀,痣啊,都是不被允许的吗?那夫人这么大朵刺青在胳膊上,竟然还能当皇子侧妃?”
一朵艳嘟嘟的山茶花,大喇喇印在楚晚白腻纤细的胳膊上,那日在‘牧云寺’后院的厢房里,卿妤替楚晚检查毒蛇牙印的时候便瞧见了,那么妖艳的刺青出现在一个侧妃身上,确实不大寻常,而且那个位置,似乎是为了遮掩某些痕迹而特意纹上去的,至于到底是为了遮掩什么,她约莫已经猜出来了。
听闻楚晚与景晗聿已经成婚三载,没想到楚晚竟还是……思及此处,卿妤也不知自己心底是何感触了。
“21格格党”最新网址:http://p7t.net,请您添加收藏以便访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