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是听见了门口的动静,卿妤从书里抬头,缓缓侧脸看了过来,于是,浓丽的五官一点点显露在和煦晨光里。 青丝如墨,光洁饱满的额下是两撇似水墨描画的眉,眉间而下的那鼻梁,弧度如峰峦般秀美流畅,在山峦尽头一抹仿佛沾满汁水的樱桃红,唇瓣莹润而饱满。 然而最最出彩的,怕还是她那眉下镶嵌着的两弯月牙形状的眼,融融的春光落进眸子里,映照着那两轮浓黑的瞳仁仿似盛接了九天之水,波光潋滟清丽动人,只是那淡淡眸光向你投来之时,又似高山融化后的雪水流淌,柔和中自带一抹疏淡的凉。 那凉仿佛也融进了嗓音里,卿妤话语清幽柔缓,带着微微笑意“今日来的晚了些,可是司桃你又赖床了?” 小丫头性子有些惫懒,每日起床便是一大酷刑,因为这赖床的毛病,没少耽误差事,好在府里上上下下都是和善人,倒也没怎么责罚她,不过平日没少被司爷爷教训就是了。 司桃闻言,小嘴噘得都能挂油壶了“小姐,你又冤枉奴婢。”她今日明明起的很早。 町町生怕卿妤误会,连忙解释道“卿妤姐姐,不是的,是我早上出门散了会儿步,这才晚了,和司桃无关的。” 司桃看她这着急的模样,不由安抚道“小姐的脾气,你还不知道,她和我们开玩笑呢。小姐,对吧?” 卿妤将手里的医书合上,随手放在旁边的案几上,抬眼望着两人,笑道“你这赖床的毛病再不改,那我可就不是和你玩笑了,回头我让司爷爷将你捆了手脚丢到床上,让你睡上三天三夜。” 司桃闻言,上前报着卿妤手臂就是一顿假哭,一边哭着还一边搂着卿妤的胳膊撒娇似的晃“小姐,不带你这样狠心的。” 卿妤素来将司桃当妹妹看待,也不介意小丫头的冒犯之举,即便此刻被司桃晃得险些从回廊扶手上滑落下来,也不过抬手在她额头上轻轻敲了一下,警告道“还不放手,要不要我给你扎上两针?” 司桃闻言,如触电般的赶紧松开了手,忙不迭摇头道“放放放,小姐你可别拿针扎我”,她们家小姐说的扎针,那扎的可不是普通的针,那细细的银针只要往你穴道上一戳,保管你四肢都是软的,血肉中恍若有虫蚁啃咬,又麻又痒,简直痛不欲生,她有幸尝过一次那滋味之后,至今仍心有余悸。 卿妤捋了捋被司桃揉皱的衣袖,这才将目光移向町町,打量了她一会儿,见其面色红润,刚才一路走来亦是顺畅无碍,方才淡淡笑道“瞧着可比刚进府的时候好看多了,腿脚如今可还有不适?” 町町摇头“没有了,没有了,我都觉得自己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说着还走了两步,方便卿妤看个清楚“多亏了卿妤姐姐,不然我可就成残废了,不过在府里叨扰了这么些时日,如今我已经大好,正想着过两日回家去呢。” 司桃闻言着急道“回家?你家那茅草房,不是当日被雪压塌了吗?你回家,要回哪个家呀?” 町町家中的情况,司桃在和她相处的这些日子里,早已了解了个七七八八,此时,町町自然是无处可去的。 这问题可把町町问着了,她父母已亡,在这景陵城里又无亲朋,之前作为安身立命之所的茅草屋,也在大雪里被埋了个干净,这天地之间,似乎已没了她的容身之地,可是若要在此赖着不走,她心下实在难安。 卿妤姐姐当日救她性命已是大恩,而后又替她悉心诊治,供她好吃好穿,之前不良于行也就罢了,如今既然已经痊愈,不走也实在说不过去了,只是天地之大,她却不知该何去何从? 一时,町町愣怔在了那里。 卿妤仿佛看出她心中所想,眼底浮现一丝怜惜,道“大雪冻伤,伤在骨肉,哪有那么容易痊愈的,你也不要太过着急,在这里安心休养便是。若你觉得在府中实在无聊烦闷,正好安家在城东的药铺缺了位手脚勤快的抓药伙计,你若愿意,我可安排你过去帮忙,除去每日的吃穿用度,我每月还发你三钱银子的工钱,不知你意下如何?” 通常药铺里雇佣的,都是能懂药理的伙计,像她这种外行,一进去还得让人手把手的教,既费钱又费时。其实铺子里哪就缺了人手,不过是卿妤怜她无处可去,又怕她心思敏感,才找了这么个由头留她罢了。 娘亲以往常常告诫她,做人要知恩图报,卿妤这般为她着想,她身无长物,实在不知要如何回报了。 小姐都已经这般开口了,司桃看町町竟然还在犹豫,在旁边看的着急,不由催促道“町町,这多好的事呀,既能留下来,还能拿工钱,你赶紧答应呀。” 卿妤以为町町还有所顾虑,便道“不着急,等你考虑清楚了,再和我说也不迟。” 町町看了卿妤一眼,沉吟了一会儿,才道“卿妤姐姐,若是……若是我在铺子里学会了辨别药材,我能留在你身边吗?不要工钱也可以的。”对上卿妤疑惑的眼神,町町又补充道“虽然我不懂得药理,但是我可以学,等我学会了,就可以帮你的忙了,这样等你山上采药,或者晒药材、炼药的时候,我也能在旁边给你打打下手。我现在也能识得些字了,能看懂药方子,而且我还有一把子力气,腿脚也快,即便是穿山越岭,也不会拖你后腿的。” 卿妤不知町町竟是这样的想法,有些意外,更多的是怜惜,知道小丫头是记着自己之前帮她的恩,想着法子要报答自己呢,这般知恩图报,也是难能可贵,不由笑道“我对身边人的要求,那可是很高的,町町你以后可得做好吃苦的准备了。” 这是,答应了? 町町心里一喜,忙不迭点头道“嗯嗯,我不怕吃苦的,经后我一定好好学,多谢卿妤姐姐。” 司桃在旁边也替町町高兴,脸上笑着,嘴上还打趣道“哎呀,了不得了,看来奴婢在小姐心里这第一的位置,以后可就要保不住咯。” 町町掩着嘴羞涩的笑,卿妤忍不住又轻敲了下司桃的额头,淡笑道“你哪时候在我心里排第一了,我怎么不知道?” 司桃手捂着脑门,眼睛望着青天,装傻道“啊,小姐你不知道吗?哦,那肯定是老天爷告诉奴婢的。” 卿妤忍不住摇头笑了笑“小傻子一个”,转头又与町町道“进来房里,我给你瞧瞧身体恢复得如何了。” 町町点了点头,和司桃手挽着手,往屋内走。 待诊了脉,瞧了伤处,卿妤又在之前开的药方上调整了几味药材。 待三人再出房门,外头已是日头高悬,阳光璀璨了,和煦的光照的墙角那一丛翠竹生机勃勃。 司爷爷是府里种花养花的一把好手,司桃跟着他见惯各色花草,此刻眼瞧着‘繁华里’这偌大的庭院,没得半点鲜花点缀,觉得实在可惜,忍不住道“小姐,你真不打算在院子里种些花树吗?此时桃花、梨花、迎春都开了,红红白白黄黄的,颜色可好看了,秋天还能摘果子吃呢。” 卿妤背着手缓步往庭院里走,她走路的样子十分好看,背脊挺拔,身姿轻盈,仿佛只是足尖在地面轻点,人就轻飘飘到了前面去了。天青色的裙裾随着她步履翻飞,仿佛一朵莲花开于足下,缥缥缈缈,跟画里的仙子似的。 町町不知怎么就想起了下雪那日,那雪地上面一排浅浅的脚印,所谓的步步生莲,大抵就是卿妤姐姐这样的了。 耳边听见卿妤淡淡笑道“桃花、梨花、迎春花,你要想看,咱们府中花园,或者外头路边田埂,不就随处可见。但是我种的这药材,一般地方可找不到,要只是为了赏花、吃果,而撅了这好不容易得来的药草,那我可舍不得。” 司桃都要被自己小姐的毫无情趣气哭了,跟在卿妤身后,嘴里嘟嘟囔囔道“怪不得夫人总说小姐是个老学究,这话可真是一点都没说错。” 司桃每次口无遮拦,都让町町为她捏了把汗,她可真是从未见过,像司桃这样大胆的丫鬟,和像卿妤这样仁善的主子了。 卿妤素来耳力过人,自然已将这话听了个清清楚楚。 卿妤的母亲安如意,是个循规蹈矩,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可惜生的女儿,却是个医痴,平日不是翻山越岭外出采药,不然便是一头扎进‘繁华里’看书炼药,或者去那药铺医馆里观摩取经,替人问诊,寻常女儿家的针线器乐,她可是半点都不碰的。 生了这么个离经叛道的女儿,安夫人平日里可是没少为此发愁头疼,有时候见着卿妤手里拿着医术,便会以老学究、木疙瘩等这类的称呼唤她。没想到今日竟被司桃用来打趣她了。 这丫头,胆子也是越来越大了。 卿妤蓦然停下步子,转过身来,日光从她身后的头顶落下来,町町瞧着卿妤仿佛整个人在发光。 司桃和町町俩人也是跟着步子一顿,抬头望向她。 卿妤说话的声音还是轻轻柔柔的,带着点天生的冷感“本来还想着今日春光正好,待会儿带你们去东郊的桃园里逛逛,不过想想还是算了,既然我是个老学究,对这等逛园子赏花的风雅之事,老学究自然是不感兴趣的。” 司桃闻言,惊讶的张大了嘴巴,回过神来,赶紧上前抱着卿妤的胳膊就是一阵撒娇忏悔“别呀,小姐,司桃知错了。我们家小姐可是整个景陵城里最最风雅,最最有情趣,最最大度的姑娘了,咱们待会儿就去吧,楼总管说了,现在东郊桃园的桃花开的可好了,跟粉色的云朵似的,错过就太可惜了。” 见卿妤一副好像不为所动的样子,忍不住借了町町的名义来试图说服她“你瞧町町多可怜啊,自从进了咱们府里,至今都还没出去玩过呢,之前在床上一躺几个月,如今好不容易身子好些了,出去散散心最好了,可别窝在府里闷出病来了,小姐,你说奴婢说的对不对呀?” 卿妤被司桃说的好气又好笑,这鬼机灵,正事不做一件,说起歪理来,倒是一套一套的,还让人辩驳不得,转眼看町町也是一脸期待的样子,也不忍俩小丫头失望,只佯装不耐道“行了行了,还不赶紧让楼总管帮忙准备马车,若是晚了,我可就改变主意了。” 司桃闻言高兴的差点跳起来“哇,小姐天下第一美,我这就找楼总管去”,拉着还在懵懵懂懂的町町就跑远了。 见着俩小姑娘欢欣雀跃的背影,受其感染,卿妤忍不住浅浅一笑,这般的纯真无忧,她已经很久很久都不曾有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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