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正是好梦正酣,忽觉天地开始摇晃,冰凉积雪自屋顶上方的缝隙里渗漏进来,落在脸上,冻醒了睡梦中的町町。 外头仿佛要震破天际的轰隆声响,那声音摧枯拉朽、毁天灭地般自屋后的山林里呼啸而来,当她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心脏禁不住惊恐的紧紧一抽“天呐,雪崩”她惊叫一声,瞬间掀被而起。转身去寻那借宿的女子身影,却哪还见得到半点踪迹。 容不得她再去多想,因为屋顶的裂缝正在逐渐变大,厚厚的积雪呈大块大块的砸落下来。眼见逃离已是不及,町町迅速环视一眼屋内,然后当机立断,一把扯过床上的棉被紧紧裹在身上,迅速翻身躲入床板之下。 几乎是同一刻,本就脆弱不堪的屋顶被奔泻而来的积雪瞬间砸断,一声声倾倒、撕拉、断裂交织的声响里,是山林尽毁、家破人亡、生灵涂炭。她捂着双耳,只能在惊恐与颤抖中静静等待天命的定夺,毕竟,暴雪之灾,躲在床下的她,未必就能侥幸得生。 昏昏沉沉也不知过了多久,待到风停雪止,一切归于宁静,已是旭日高升,照的大地一片莹莹雪光。山水如覆棉絮,一望千里,不见一丝杂色,竟是这连绵数日落雪之后,难得的一个暖阳天。外头如何,埋在雪下的人自是不曾知晓的。 尽管身上裹了棉被,但毕竟雪寒浸骨,过了这些个时辰,她早已冻得全身僵木,几乎连舌头都不能动了,之前握在手心里的‘喆喆果’在慌乱中也不知被她丢到哪里去了。 床榻木板床早就被压塌,只她藏身的那处被断木交错支撑出了弹丸空间,让她侥幸留得性命。只是这幸运似乎并不够用,因为随着时间的逐渐流逝,她知道自己的生命也在一点点消亡。 昏沉的意识里,不知怎的就想起了那一年,娘亲因难产离世的那一年。 那红色的液体就如眼前这雪光一般烫人眼球,又像是被泼洒的朱砂,染得被子床板都是,屋子里一股血腥之气。而她,就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门槛上。 眼角余光里,是爹爹紧紧抱着一团用灰白布料包裹着的血肉,咬着牙,恶狠狠地指着她,又指了指床上奄奄一息的娘亲,明明哭得声嘶力竭却还在扯着嗓子骂“你们一个赔钱货,一个下不了蛋的鸡,你们赔我的儿子”然后将那团血肉紧贴着他涕泪纵横的脸颊,哭喊着“我的儿子哟,我生下来就没了的苦命的儿子哟……”。 儿子是他的命,而她,是阻他性命的疔痈,一眼多余,恨不得除之后快。面对责问,她有些麻木的扯了扯嘴角,眼底是一贯的淡漠。 娘亲在床上艰难的,一点一点的转过头来,逐渐涣散的眸子里带着不舍与怜惜,望着她,浅浅笑着,一字一顿嘱咐她“町町要坚强,不哭”抬手一抹,原来自己已是泪流满面不自知。只是自那之后,她再也未曾流过半滴眼泪。 终于是要一家团聚了吧,如此想着,心里的恐惧便也少了些,嘴角难得的漾起了一抹恬静安逸的笑,然后终于陷入了沉睡。 天地素白,寂静无声! 町町是被外头‘呜呜’的吼叫声惊醒的,呜咽长鸣,仿佛夜暮孤狼对月长啸,好不吓人。想要睁开眼睛,无奈眼皮有如千斤压缀,始终挣不开一丝缝隙,意识涣散的她依稀听到有人在问“町町,你在吗?” 町町动了动嘴,语不成句且声音微弱,也不知道外面的人听见了没?但是下一刻,她似乎隐隐约约能听到刨雪的声响。 茫茫然又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感觉眼球一刺,在略带惊讶的抽气声里,她鼻端悠然飘过淡淡药香伴着清凉雪的气息,冻到麻木的脸颊感知到人体的温热,她情不自禁的向着那热源处靠去。 嘴里仿佛被人塞进了什么东西,清甜的,温暖的,是‘喆喆果’的味道。 也不知是否这果子起了效用,她眼皮经数次努力之后竟然能撑开些许缝隙,朦胧视野里,是女子被寒风吹起半覆在脸上的青丝,是斗篷兜帽上随风浅晃的白绒,是弯腰俯身来看的纤细身影,新月形的漆黑眸子里带着浅浅的怜惜与担忧,似沉淀了璀璨繁星的眸光落在自己早已失神的瞳孔里,恰似温山软水般沉静悠远。 身后白雪为幕,她仿佛便是这天地间惟一的色彩! “冻坏了吧?”女子问,声音柔中带凉、通透悦耳,仿佛有着能抚慰人心的奇异力量,让她觉得无比安心。 ……………………………… 时间再转,已是春季。她到得安府已是三月有余。 静乔街安府,乃是他们这景陵城里鼎鼎有名的一户人家。 安家以医术传家,代代皆出能人,其医馆、药铺在景陵城里遍地开花,所制药材更是远销各国,富庶非常。到得如今这代的安二小姐安卿妤更是其中翘楚,不过十八岁的年纪,已习得一手玄妙医术,其技之高明,若说能从阎王手里抢人,那也是一点都不夸张。 与其医术一般声名远播的,还有安二小姐那副倾城美貌,传说其乃是仙境雪莲幻化,自九天瑶池下凡而来,即使人间西施也要逊色三分。西施生得是何模样,町町不曾见过,她只知道,卿妤小姐,可是她迄今为止见过的,最最漂亮的人儿了。 自和煦的晨光里睁开眼来,入目处是一支碧绿迎春轻吐黄蕾,不请自来的从半开的雕花轩窗外悄悄探出头来,虽只是一抹淡淡的明黄之色,却无端的点亮了这一日的舒爽惬意。或因时辰尚早,外头人声寥寥,偶尔数声鸟啼点破晨间静谧。 町町拥着锦被坐在床上发了一会的呆,想起晚些时候还要去‘繁华里’诊脉,便推了被子爬了起来。自行穿好衣衫,梳了发,出门一个人往那园子里散步去了。 待过了半个时辰回来,府中各处已热闹起来。 一进院门,便看见繁花锦簇的院子里,一个八九岁年纪的小姑娘,正侧身坐在屋门口的回廊下,躬身低头,细细的手指虚点着藤蔓上开得正艳的黄色迎春花,一朵一朵数得十分认真。 小姑娘名叫司桃,是府里专司花草的司爷爷的小孙女,九岁年纪,生来一张圆圆的脸蛋,乌溜溜的眼睛,从前便是在卿妤所居的‘繁华里’当值。 雪崩那日,町町因为在雪下埋得太久,双腿冻伤严重,被救之后,卿妤便将她带回了安府,不仅每日细心替她诊治研药,还将身边的司桃差遣过来,照顾她日常起居。 司桃从小长于安府,是个活泼性子,见人从来都是一脸讨喜的笑,说话也是清清脆脆,像个小铃铛。 相比司桃的跳脱,町町性子则要沉稳许多,可能是初入安府的缘故,町町平素不大言语,让人不免觉得有些沉闷,或许也是因为如此,卿妤才将司桃差遣过来,两人年纪相仿,性格互补,在一块儿也算多了一个玩伴。 町町双腿不良于行,在床上躺了着实有好长一段时日,也多亏了司桃每日和她说话解闷,这才熬过了那些痛苦时候,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如今俩小姑娘感情已十分要好。 此刻,町町见司桃数得十分认真,忍不住作弄之心顿起,一面背着手往院子里走,一边扬声道“自从这迎春花开,你每日都要过来数上一遍,今天可比昨日多开了几朵?” 司桃果然被断了思绪,手指一顿,‘哎呀’一声站起身来,圆圆的眼睛瞪着着町町,嗔怪道“都是你,害我都忘记数到多少了。” 町町忍不住掩着嘴得逞的笑。 司桃见此,哪还有不明白的,一跺脚,跑上前抬手就去掐町町手臂“好你个促狭的丫头,敢情你故意的是吧,看我怎么收拾你。” 町町侧着身往旁边闪,一边躲还一边笑“你自个儿记不清数,还不许人出声了是吧,估计府里就你数最霸道。” 卿妤有时闲来无事,便会教町町和司桃认字、算数,町町学的很快,偏偏司桃人看着机灵,在这方面却是个榆木疙瘩,昨天才教的字,隔天便能忘,算数更是不行,不是算不出来,而是思绪半点都不能断,旁人只要稍稍插一句嘴,她就得重新来过。 因为这个,平日没少被人笑话,这一直被司桃视为奇耻大辱。 俩人你追我赶,在院子里逗留了小半个时辰,方才手挽着手去吃早饭,饭罢,又并肩去了卿妤所居的‘繁华里’。 ‘繁华里’其实并不繁华,相反,位置还十分僻静,在远隔人声的安府东南角。 穿过一道朱色回廊,顺灰白院墙走上百米左右,右转,穿过一条半米宽的石径,自一片清幽竹林穿梭而过,前方那古朴雅致的阁楼,便是安家二小姐,安卿妤的香闺所在,亦是她平日看书炼药的地方。 甫一进门,两人只觉一阵药草清香扑面而来,吸入肺腑,只比那薄荷樟脑更为醒脑提神,淡雅之中又含草木清冽之气,恰和卿妤身上的味道类似。 一眼望去,院中空地上那座正冒着淡蓝色烟雾的丹炉十分抢眼,在那丹炉旁边,还摆着一排木架子,架子上放着三个竹簸箕,簸箕里摊散着一些已经晒得半干的药材。 和寻常女子的闺阁不同,这里除了院子西北角靠墙那有一丛翠竹能妆点庭院之外,其余但凡能种植的地方,皆被开垦种上了各种药草,一块一块,高高低低,皆是普通药铺里买不着的珍贵之物。 而此间的主人安卿妤,此刻发丝松绾,着一身天青色素衫,手握一卷医书,背靠廊柱,闲闲侧坐于回廊扶手上之上。 在她旁边抬手可及处,置了一张矮几,矮几上摆一盏白瓷茶壶,壶边是两只同色茶盏,其中一只盏内,还盛着小半杯淡黄色茶汤。 晨光从天际斜斜打下来,落在她左半边肩膀上,映得那握书的手指莹白如玉,一段皓腕仿佛精雕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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